第40章 铜铃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冯老爷磕磕绊绊跑了进来,看到李星河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大罗神仙,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神仙,救命,有鬼要杀我,有鬼要杀我啊!”
二人警惕,望着门口半晌也不见什么鬼影子,夜晚风起,推的门咣铛响,风从门口灌进屋里,吹得烛光放肆乱舞,晃的人眼昏花。
“你看那儿!她来了,她来了!”
冯节民指着门口大喝一声,一溜钻进被褥,大盖闷头,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哆嗦:“春水啊,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我吧!”
过了许久也不见女鬼,二人又把剑收回鞘中。
“装神弄鬼”李星河道:“他果然疯了”
冯老爷失了魂,这个时辰不在屋里好生歇息,跑出来疯言疯语,真够令人头痛。
李循是上前安慰:“冯老爷,您别害怕,我们会保护你,不会有鬼伤害你的。”
冯节民悄悄探出头来,哆哆嗦嗦的窝在床里闷出了一身臭汗,看到李循是抓着枕头就丢了出去:“鬼啊!”
不偏不倚正砸到李循是面门。
“……”
过了一会,这冯节民又脱了鞋子朝两人砸来,凡是他手边的东西,他都得扔来,现在似乎又想将两人驱赶出去。
李星河忽然皱了一下眉,像是发现了什么,走上前掀起被子,从冯节民腰间拽出下一个香囊来。
香囊呤呤作响,刹那间,李循是的注意力皆被吸引过去。
李星河打开香囊,只见里面有一张符箓,符箓下藏着一只虎头铜铃。
他轻轻摇晃两下,声音清脆悦耳,方才的心烦意乱统统被卷走。
“香囊里放铃铛?”
香囊不放香料,倒放起铃铛和符箓起来,他们也是头一回见。
结果,冯节民听到铃声,立刻起身将铃铛从李星河手里夺去,之后再次窝进被褥,瑟缩成一团:“这是我的东西!谁都不许抢!谁都不能抢!”
李星河哑然,无意争抢,便随他去了,只是这符箓,他怎有种莫明的熟悉感
谁知下一刻,在冯节民钻进被窝后,忽然低声叫出一个名字来:“李清泉,李仙人,保佑我,李清泉,李仙人,保佑我……”
二人皆顿了一下,记忆飞速运转。
李清泉?
清泉长老?
这一来,李星河按捺不住了,他皱着眉,颇为不解:“冯节民认识我父亲?”
冯节民大半夜扯着嗓子鬼叫救命,屋外正在寻人的冯晓柳听到后,挑着灯笼踏着小碎步急匆匆赶来。
进了屋,率先对李循是二人施礼道歉:“深夜叨扰,给仙君带来诸多麻烦,实在惭愧。”
冯晓柳气质温婉,举止端庄有礼,他曾在念君湖见过她一面,四年下来,她早已没有之前那般天真烂漫,家中横遭变故,早就逼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冯家小姐。
李循是客气道:“少夫人言重了。”
冯晓柳愁眉满面,也不愿过多言语,略过李循是,快步走上前抱住冯节民,安抚道:“阿爹,没事了,晓柳在这儿,别害怕。”
在冯节民看到冯晓柳后,像是点了他的哭穴,立刻咧嘴嚎啕大哭起来,冯晓柳掏出手绢给他擦去鼻涕眼泪,擦着擦着,她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看着着实令人心疼。
冯家突遭灭门,基业毁于一旦,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任谁都接受不了,更别说冯晓柳一个弱女子。
但是冯晓仁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春水要灭冯家满门,冯家的每个人都在劫难逃,冯晓柳因为住在许府而躲过一劫,春水怨气如此之重,怎会这么轻易放过冯节民?
按理说,在许府的时候春水就能杀了他。
可他没死。
春水没杀他。
李循是看了看手里的符箓,明显是一张辟邪符箓,莫非真是这符箓起了作用?
仔细看来,这张辟邪符箓还真与他们崇正仙宗的有些相似。
李循是道:“是辟邪符箓的缘故。”
在李承阳接任长老之位之前,他确实喜欢四处游山玩水,来过巫山去过恩施都不稀奇。
不过这人表面浪荡不羁,内里高深莫测,一般人实在难以琢磨透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若这辟邪符真是他送给冯节民的,他冥冥之中救了冯节民一命,也算歪打正着做了件好事。
翻来翻去,李循是发现这张辟邪符边角有些轻微的溃烂,由于灵力的维持才看起来十分崭新。
正思索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男人。
这男人锦衣绸服,流纹银边,背着只手。
他的头发斑白,年纪瞧着不小,走起路来却步履生风,稳健的很,光是从李循是身边经过就令他感受到重重的压迫感,他不禁暗暗感叹:当是宝刀未老,风采不减。
许温一进门,看见地上一片狼藉,拧着眉毛问:“怎弄成这副模样?”
冯晓柳擦净自己的眼泪:“爹,对不起,我这就收拾。”
许温伸手制止:“放那儿吧,待会儿让下人收拾收拾就好了。”又道:“都是一家人,不必道歉。”
他面色冷峻,神色威严,说出来的话都让人不敢违抗:“你母亲和你家那些下人的尸首我已经派人安葬好了,你这次放心吧。”
她低着头,默不作声。
“晓柳,这里是你的家,不用见外。”
他这才意识到屋里的几个修士,当他的目光落到李星河身上,他明显怔了一下。
李星河被人上下打量一遍,莫名觉得有些火大。
许温没有恶意,施礼与两人客套一番后,道:“这位仙君好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见过?
李星河虽然四年前来过巫山,但确定没与他见过,遂自我介绍道:“在下李星河,想必阁下就是许温许老爷吧”
“正是”
见李星河一身兽面锦衣,许温只抚着颏下的胡须问他:“听先前来的仙君说,我许府阴煞极重,有邪祟出没,二位仙君可有找到是何邪物在作祟?”
李星河正要回话,来人将他的话打断:“邪祟已除,许老爷大可放心。”
屋外冷风簌簌,李志双手拢着袖子,踏着缓步走了进来,忽然话锋一转:“这许府的邪祟固然好除,可人心里的邪祟却极为难除。”
许温不明所以,沉声问:“仙君何出此言?”
李志笑了,一针见血:“女鬼春水,生前原本是巫山万花楼的一个颇有些名气的青倌,年轻漂亮,气质超凡,被冯节民看中,赎身纳作小妾,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死了,拔指剜目,吊于陌茗山脚,折磨之人无所不用其极,实在令人发指。”
说完他啧啧两声:“春水姑娘真是可怜,冤情难昭,换做是我,也要化成厉鬼邪神。”
他接着道:“有人说她是被鬼掳走杀害的,也有人说她是被冯晓仁杀害的,其实更多的人宁愿相信她是被恶鬼掳走的。”
“因为冯晓仁是冯节民的儿子,冯大善人的儿子理所当然也是善人,那春水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冯家又有谁亲眼看到她被恶鬼掳走”
他走到冯晓柳面前,目光骤然冷冽,语气慢了下来,却更加令人胆寒:“少夫人觉得她到底是被谁杀害的?”
冯晓柳脊背一凉,这意思明摆着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要她当着许温的面亲自说出口。
她底下了头:“我不知道……”
李志:“您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面对李志这般咄咄逼人,她的头垂的更低了:“我不知道……”
“来巫山之前我特地去了趟冯府,远远的便瞧见冯府里里外外严严实实包了层结界,这结界虽然不知道是谁构建的,但是冯小姐也应该知道那层结界是在防谁?”
冯晓柳眼眶发红,低头看着地板,她不敢对上李志的眼睛。
她的肩膀往后缩了一下,似乎是想逃离什么。
“防谁?防的就是那女恶鬼春水啊,你那畜生兄长虐杀了她,他该死。”
“春水含冤死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你们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梦见她,梦见她喊疼,梦见她哭,梦见她被折磨的生不如死却没一个人上前帮她。午夜梦醒的时候她站在你们床头,看着你们重新睡下,她不会放过你们的,她要向你们索命!”
冯晓柳咬住下唇,抱着冯节民的手不由得收紧。
“大小姐,我都说到这个份上来,您还要藏着掖着吗”
冯晓柳终于放弃抵抗,颤抖的声音碎了一地:“我知道,我都知道,您别再说了,我拦不住他,他自始至终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曾经是想相信他的!可是他也骗了我!”
冯晓仁骗了她,他说那块双舞人玉佩是他去祈福得来的灵玉。
全都是谎言。
李志冷冷道:“我不说,又有谁能说?”
“罢了,也不怪你,毕竟你哥哥那人自小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如今你们全家被害,和他还有你的母亲有着莫大的关系,你怨不得别人。”
冯晓柳声泪俱下:“我知道……对不起……”
“人都死了,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
“而且,你娘也仗着自己在冯家的地位,任意欺凌春水姑娘。她敢这样,不过是看春水姑娘没有爹娘没有靠山,又出生烟花之地”
“她的才华把你那父亲迷得神魂颠倒,优秀的姑娘哪个男人不着迷?说到底,你娘是因为嫉妒心,你兄长则是出于‘孝’心啊。”他特地将‘孝’字咬重,听得李循是头皮一阵发麻。
就算是孝,也是愚孝。
“年纪轻轻,遇人不淑,春水姑娘真可怜。”
若真是如此,那春水姑娘生前受了多少委屈?
许温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李志看出了他的疑惑:“许老爷可能还不知道吧,冯晓仁害人杀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臭流氓,依我看,它还叫什么冯晓仁,干脆叫冯小人得了,毕竟,他做的那些事,连畜生都略逊一筹。”说罢笑出了声。
许温听完只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怎么可能,仙君,您莫不是搞错了?”
李志:“眼见未必是真,耳听未必不实,有的人表里不一,不是您能参透的,您不相信自在情理之中。”
听完他这一番话,许温已是面如死灰,忽然腿下一软,头昏眼花站不住脚,李循是急忙上前扶着他坐到凳子上,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来。
他从小看着冯晓仁长大,只觉得他被冯节民夫妇二人宠溺坏了,虽然脾气暴躁易怒,也不至于去杀人,再者说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家公子,要什么有什么,怎会去杀人?
许温扶额,闭上了眼,似乎是接受了事实:“他杀了谁?”
李志:“他杀了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其中有一个姑娘名唤春水。”
李循是立即道:“还有一个马家亭的姑娘,名唤马信儿,年岁二十。”
她已经转世去了,再出现这个世上已是新的人生。
许温勃然大怒,额上青筋暴起,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岂有此理!”只见上面的书本微微跳起,冯晓柳吓得肩膀一颤,将冯节民搂的更紧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立即换成一副柔和的模样,气氛也跟着放松下来,他是真的将冯晓柳当亲生女儿看待。
不过令李循是疑惑的是,他这师兄怎会知道这么多?
谁知下一秒他直接甩过来一张纸:“委托函,自己看。”
李循是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密密麻麻满页是字,他接过那么多任务也没有见到过有人写这么多字,事情概况被调查的清清楚楚,主要任务便是留守许家,打散春水,再一看署名:流离。
果然是他,白明玉。
白明玉心思缜密,再次让李循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又是守护许家不受邪祟侵扰,又是打散女恶鬼春水,这两个任务怎么看都是息息相关的。
这主任务也不好办。
不过春水有兽面玉作持,如何打散还是个问题。
春水追杀冯晓柳冯节民父女二人来到巫山,崇正仙宗的弟子接到任务,若无法将春水除去,许家便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之中,任务失败;若保护好许家,春水没有除去的话,任务依然失败。
他们真是接了个大麻烦。
归心崖,马信儿,映天明玉,许家,冯家,这一步步下来,白明玉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他真的只是想让崇正山的弟子协助他把春水除了?
不过他千算万算,有些事情还是没有算到,归心崖那邪气冲天的传送阵法,会把他带去百河之城。
还未多想,委托函四个边角忽然起了灵火,灵火沿着边缘越烧越旺,眨眼间,委托函便被燃烧殆尽。
任务结束了?
三人面面相觑。
李循是连忙跟李志解释:“我什么都没做,是它自己着的”求生欲直接拉满。
李志没有责怪的意思,一时间,他也没明白过来。
崇正仙宗的委任函蕴藏灵力,但凡其中有一件任务是没有完成的,委任函是不会起灵火的,起了灵火也就证明函上的所有的任务悉数完成,这意思是春水已经被人打散了?
马信儿被还魂,百河之城惨遭屠戮,常平生大仇得报,冯府举家被灭,玉魂诅咒消除,林小叶如愿以偿见到许嬴最后一面,女鬼春水也不知何故被彻底消灭,任务终将结束,事情尘埃落定。
冯晓柳紧紧抱住冯节民,冯节民也不再哭闹,只睁着泪眼将屋里的人扫视一遍又一遍。
李循是把辟邪符递给李志,李志一看,皱着眉问:“你从哪弄得这张符?”
他示意冯节民:“冯老爷身上的”
当白明玉在百河之城耗尽灵力,他在冯家设置的结界破裂,正因为这张辟邪符箓才让冯节民死里逃生。
李志:“原来如此。”说罢他把符箓掷给李星河,淡淡道:“你爹之前的符,你拿去看吧。”
李星河单手接过符箓,上面的符文复杂繁琐,他隐隐约约有点印象,是崇正山很早以前用的辟邪符箓。
清泉长老果然清闲,满修真界的游历,真令人羡慕。这么清闲,何不直接改名清闲长老,还作甚么清泉长老?
即使李承阳喝酒挂尸,视宗门规定为无物,论实力,在宗门中的排名都十分靠前,又与李承皓为结义兄弟,当年李承皓李承阳二人从楽忧城把李志救了回来,因此,他有多敬李承皓就有多敬李承阳。
但是这依然不妨碍他揍李星河。
既然任务已经完成,李志向许温作别,许温本想留住他们一宿,不成想被李志拒绝,许温自知崇正仙宗规矩繁多,再加上这几日发生的事杂乱,他一时还缓不过来,也没有作过多挽留。
李星河把符塞进香囊又递给了冯节民,不是留给他的就不是他的。
月明风大,想到李循是这身板尤为骇冷,三人只得步行,待风小了点再打算御剑飞行,回山的路上,李志一直顶着寒风笼着衣袖走在前面。
李循是突然想起什么。
啖虫。
于是上前小心翼翼道:“师兄,恩施冯府往南五里开外发现魔种啖虫。”
然而此时的李志像是失了聪,闷声略过了他,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啖虫本就来自楽忧城,那里正是李志原本的家。
过了许久不见他答话,李循是自认为戳到他的痛楚,出口道歉:“对不起,师兄。”
闻言,李志噗嗤笑了,连回头的打算都没有,幽幽道:“李循是,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那群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与他何干?
这倒像是他会说出的话。
李循是并不了解身边的人,所以在李志说出与我何干时,他不能明白李志是怎样的心境,只惊讶于这个世界怎会有人在看到自己的家人被杀害,还能说出“与我何干?”这几个字。
他小时候因为好奇,问过关于李志的身世,李循安也不清楚,只听说李志曾经也是个小门派的少爷,不知何故家族没落,正巧赶上啖虫侵扰,被李承皓救了回来,来到崇正山,做了崇正仙宗的修士。
良久,李志突然叫了一声:“李循是”
他立刻上前:“师兄”
李志从他身前走过时,眼神忽然柔和了。
“走吧,一起回去。”
这就是李志的道歉方式---对他说的那些过分的话。
虽然偶尔冷漠,他人还是好的。
李循是立刻拉上李星河紧跟在他身后:“是,大师兄。”
这个师兄眼里似乎多了一份从不曾有过的温柔,恍惚间让李循是以为是他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