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百人庙
常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强忍着回头看的冲动，继续大步往前走。
不知何时起，空气中慢慢地散开了朦胧的雾气，月亮隐在云层中，路两边的鳞次栉比的房屋也早已断去，触目所及，竟是一片烟雾笼罩的荒野。
她忍不住想起了昨夜林中偶遇野兽的经历，那时也是如此，就像走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种诡异的安静比最嘈杂的闹市口还要难以忍受，她只能控制住自己砰砰跳的心脏，闷头往前走。
一直走到了前面一个十字路口。
路口四周，并无房屋村舍，反而竖着一块块方形的石碑，足足有两米多高。
常兮隔着迷雾，匆匆一看，每一座石碑上都用朱笔刻着一个人名，下有生卒年月。
这密密麻麻的，竟是墓碑。
常兮没有迟疑，直接走进了碑林。
这些墓碑散乱无比，毫无秩序，但偏偏石碑极高，就比她还要高个一米。
常兮一入碑林，立刻弯腰低头，放轻脚步，贴着这些墓碑移动起来。
墓碑挡住了她的身形，迷雾遮去了她的影子，她就像走入迷宫一样，瞬间销声匿迹。
果然，那个一路缀在她身后的人急躁了起来，步伐再也没有那不紧不慢的风度，变得错乱如雨点。
常兮贴着墓碑走到了碑林深处，停在了一块墓碑后。
她全身贴着碑面，只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向来时的方向看去。
看到那个一直跟着她的东西时，她的表情凝固了。
她一直以为那会是一个人，甚至想过可能是黑白无常，地府阴差，怨鬼游魂。
没想到竟是一只巨大的……老鼠。
那怪物的轮廓近似老鼠，却足足有一米多高，长着一对蒲扇般的耳朵，裸露在外的皮肤呈肉色，干瘪松弛，上面长满了一块一块铜钱似的脓疮，往外流淌着腥黄的黏液。
常兮刚刚之所以误认为它是个人，是因为这头怪物竟是用双脚直立行走。
它的全身都像一只被剥了皮的老鼠，唯独四肢是人的手脚，走起路来，双脚用四个脚趾抓地，健步如飞。
跟丢了人之后，它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墓碑间胡乱穿梭，四处寻觅。
常兮大着胆子又观察了片刻，发现这怪物虽然有两只绿豆大的眼睛，在迷雾中散发着莹莹绿光，但似乎视力极差，好几次一头撞在墓碑上。
她心念一动，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猛地扔到远方的一块墓碑上。
果然，怪物耳朵一动，猛地扑了过去，一口下去，足足二十公分厚的石碑竟断成了两半！
常兮打了个激灵，但心却放了下来。
看来这怪物的眼睛早已退化，实际上感知器官是那对蒲扇般的耳朵。
如此一来，只要她能不发出声音，就很难被找到。
常兮收回脑袋，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蹲在了墓碑后面，只等怪物失望离去。
怪物搜寻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传来，伴随着身上脓液流落在地的滴答声，常兮甚至闻到了一丝腐烂的腥臭味。
她皱起鼻头，不敢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碑林才静了下来。
常兮忍着双腿的麻木，又足足等了十分钟，确认一点声音都没有后，她才慢慢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就在起身的那一刹那，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攥住了她的心脏，没有任何犹豫，她直接滚倒！
下一秒，她方才藏身的墓碑就直接崩裂成碎片！
常兮倒在地上，回头望去，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那怪物并未离去，而是和她一样，在默默等待！
如果刚刚她没有就地滚倒，恐怕就已经和这墓碑一样，脑袋被咬了个稀巴烂。
怪物听声辨位，判断出了她滚倒的方向，桀桀狂笑地扑了过来，涎水甩落在地，竟是腐蚀出了一片滋滋作响的小坑。
常兮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转身就逃，借着墓碑的遮挡东躲西藏，那怪物则在身后穷追不舍。
若是从半空中俯瞰，这一幕就仿佛多米诺骨牌倒下一般——常兮在前面狂奔，身后躲藏过的墓碑咔嚓咔嚓地依次断裂崩塌，碎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轨迹。
很快，她就跑出了碑林。
迷雾中，前方唯有一条大路，毫无遮挡。
眼看着怪物就要追上来，她慌不择路地冲进了路边一座破旧的庙宇中，反手扣住了门。
可那怪物连石碑都能咬断，又怎么会怕这区区木门？
咔嚓一声，一根锋锐的獠牙就将木门整个洞穿。
又是咔嚓一声，另一根獠牙也伸了进来，这次离常兮的颈部大动脉只有几厘米的间隔。
看着这两根又尖又长的獠牙，常兮突然想到了什么，后退一步，从腰间拔出一件东西，瞄准那两根獠牙的中心，狠狠刺去。
“嗷呜——”
一声惨叫，凄厉至极。
常兮受到鼓舞，又猛力刺了一根。
又是一声惨叫，那两根獠牙挣扎几瞬，便彻底不动。
死了。
本着杀人必补刀的原则，常兮又刺了一根。
这次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阻力，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头跌倒在地。
薄薄的木门上，三根泛着寒光的刺，将一头硕大无比的耗子钉死在上面。
那刺，正是今天早上那个奇怪的男人给的。
如此算来，间接又被他救了一回。
常兮喘了口气，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力气恢复后，她站起身来，打量这座误闯进来的庙宇。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庙里供奉的不是什么如来佛、观世音、西王母，反而是一座座面目狰狞、姿态丑陋的泥像。
每个雕塑下都有一块小小的银制铭牌，铭牌上刻着的都是人的名字，如朱三郎、刘王氏、范二、王赵麻子……
看起来似乎男女老少、贵贱贫富都有，甚至还有个铭牌上写着“卢家第二十八代孙，早夭无名”，似乎是个刚出生就夭折婴儿，因此还没有名字。
看完名字，再看这些泥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那泥塑的一座座人像，姿态扭曲，五官模糊，有的匍匐在地，有的滚成一团，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死去也不得安生。
更奇怪的是，这里供奉的主位却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圆盘的底座，上面的泥塑不翼而飞。
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但想到外面的那头怪物，也不知它是否有同类，常兮觉得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无事可做，她索性就一一研究起这些泥塑来。
塑像左边五排，右边五排，每排十座，算下来正好一百座。
她刚刚只看了最外面的两排，现在就挨个去看。
看到第三排的某座塑像的时候，她的表情微微凝固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双手捧着，将塑像连同底座，一起拿了起来。
和其他张牙舞爪、四肢狰狞的塑像不同，这座塑像做成了一位跪坐在地的少女，她眼神空洞，五官扭曲，双手前伸，手指呈五爪状，似乎在像谁索命。
常兮的视线移到了塑像下的铭牌，上面刻着三个小字：卢盛楠。
如果没记错，她刚刚躲藏的那座墓碑上，刻着的似乎也是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