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毒唯行为
说罢,说书人向台下一抱拳,撩起长袍,转身离去。
常兮屏住了呼吸——这是要正式开演了。
又是一声铿锵锣鼓,后台转出来三位戴着面具的演员。
两个大汉,膀粗腰圆,面容狰狞,夹着一位年轻女子,身量纤细,绿衣娉婷,眼波流转,轻轻一眄,俏丽无边。
见到春神,台下寂静一瞬,顷刻间掌声如雷,叫好声迭起。前排的人更是纷纷将手里的碎票硬币扔到台上,想沾一沾神仙的福气,讨一个吉利的彩头。
常兮跟着起哄,也往台上扔了二十块钱。
虽然是乡下庙会,演员的唱腔和舞台设计远远算不上精致,但胜在情节有趣,高潮迭起,常兮看得津津有味。
这出戏讲的故事很简单,说春神居于东山,掌管万木,一日却突然发现百花枯萎,虫兽不出,人间无法农作,一时间哀怨四起。
一番调查,原来是邪神作祟,劫走了侍奉春神的花神、木神和农神。
邪神妄图斩杀春神,毁灭四季秩序,春神慌忙出逃,向同伴求救。
然而,四季之神联合起来都不是邪神的对手,眼看着维持人间运作的时节秩序就要彻底崩溃。
就在此时,钟山之神出手,瞬间就擒住邪神,将其镇压于钟山之下,人间从此安宁。
这出戏的主角是春神,但明显歌颂的是法力高强的钟山之神,甚至从神话的角度诠释了钟山这几年自然灾害频发的原因,迎合了周边居民祈盼山水和谐、风调雨顺的心理,难怪如此受欢迎。
但演着演着,台下就开始窃窃私语,逐渐发展成了激烈的议论声,甚至有人大呼上当。
最后,演到高潮,台下已经众口一致,高呼退票!
演员尴尬地立在台上,站也不是,退也不是,主持人不得不出来安抚场面,刚说了几句,就被前排一个大爷扔了一脸瓜子壳。
大爷骂道:“你们这改的什么破戏!好好的山神呢?怎么就没了!”
另一个观众也站了起来,“对啊,我们就等着看山神降魔呢,怎么就变成邪神自己跑了?”
“就是,我们要看山神!”
“山神呢?!”
台下群情激奋。原来,这部戏的高潮部分——钟山之神降伏邪神的情节竟然被直接砍掉,变成了邪神在四季神的围攻下落荒而逃,再也不敢为祸人间。
观众们翘首以盼等了半天,就是没见到山神出场,自然满腹牢骚。
主持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解释道:“不好意思,扮演山神的演员出了一点状况,实在是无法上场。”
“什么状况啊?”台下问道。
主持人心里暗暗叫苦,只能说:“那位演员今天不慎吃坏了肚子,这会儿上不了台,实在是抱歉,明天我们给大家加排一场!”
众人纷纷直呼倒霉,一哄而散。
常兮和胡岱愣了愣,台下的观众瞬间走了大半,台上的演员见此情景,也只能垂头丧气地演完节目,收拾东西,拆了舞台。
没看到完整的戏,常兮和胡岱倒也没往心里去,两人顺着各个小摊一路吃了下去,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玩得很是尽兴。
没想到,在卖醪糟鸡蛋的小摊上,他俩竟然遇到了戏组的演员。
虽然一个个都卸了妆发、换了衣裳,但那位扮演春神的女孩声音婉转如黄鹂,一下就被常兮认了出来。
女孩扎了个丸子头,一边吸溜着醪糟,一边将幕后真相道了出来。
这事说来十分离奇,他们戏组今天早上到了清水镇,就四散开来游玩,约定好下午回来,再排练一场。
结果那位扮演山神的演员,不知怎么的,迟迟未到,众人只能放下排练,满镇子找他,找了足足两个钟头,几乎要把大街小巷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找到人。
最后,竟然是道具组的开了仓库,让大家领各自的戏服,结果定睛一看,仓库地上趴着个人,正是那位扮演山神的演员。
戏组领班气得上去就给了他一脚,正要把人翻过来训斥一顿,但看到正脸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领班赶紧把人晃醒,问他怎么回事,那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说走着走着,突然就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就是在道具仓库。
他看大家的眼神不太对,摸了摸脸:“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领班递过来一面镜子。
那人一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瞪大了眼睛。
自己的脸没有毁容,没有磕碰。
不过是被人写了一个大大的“丑”字,像猪肉质检的印章一样盖在了脸上。
那人气急败坏,立刻打水洗脸。但要命的是,这脸上的墨迹怎么也无法洗去,洗面奶、洗洁精、甚至洗衣粉都试过了,那个硕大的丑字愣是横在那里,纹丝不动。
领班还想补救,看能不能用面具遮一遮。
找到放面具的箱子,却发现山神的面具已经碎成一堆齑粉,戏服更是只剩下一片片碎布,散落一地。
一旁的墙上刻着草草几个字:
找个好看的。
扮演山神的演员盯着这行话,双手颤微微地抚摸过自己的脸:“这、这是在嫌弃我长得丑,不配演山神?”
在场众人:“……好像是的。”
“然后呢?”
“然后啊,他就哇得一声跑走了,说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要扮演山神了。”那个姑娘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丝同情,“太惨了,你说谁能受得了自己脸上被人写个丑字?”
和她同桌的姑娘们纷纷点头,深以为然:“那个写字的人好过分啊!”
常兮默默低头,吸了一口醪糟。
这种行为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毒唯?
吃完醪糟,已经明月高悬,到了庙会散场的时候。
小贩推起小车,行人纷纷离去,街上人头攒动,如退潮般向车站散去,常兮和胡岱没走两步路,就被拥挤的人潮分开。
隔着几百个人头,胡岱踮起脚尖冲她挥手:“去西边的车站,我们可以搭村里王大爷的车回去!”
常兮隔着人海,只能看到一个手指尖,便也挥手大喊道:“行——车站见!”
话音未落,她就被人群推搡着远去。
一路在胳膊肘子和胯骨肘子之间推搡挤压,直到拐了条小路,人迹才慢慢稀疏。
“呼——”常兮长舒了一口气,沿着西面走去。
小路人迹稀少,四周静悄悄的,映着空中的月光,静谧至极。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
弯腰捡起来一看,是一张万元面额的冥币,上面画着一个阎罗王的形象,双目炯炯地看向她。
“啧——”
常兮赶紧将纸币扔回了地上。
好在只是一张冥币,不是红包之类的东西。
他们这一直有个说法,就是路上的红包千万不能捡,有些阴损的人会在里面放上纸钱、符纸之类的东西,若捡到这种红包,就会被当做替死鬼,被阴差勾去魂魄。
常兮虽然不信这些,但还是心里起了个疙瘩,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她越走越快,心也跳得越快。
不知何时,小路已经一片寂静,远处的喧闹似乎已经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甚至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在如此寂静中,她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自己的喘气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声。
以及……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人的步伐很轻,但由于这条路太过安静,常兮还是清晰地分辨出了他迈步的节奏。
那节奏和她的一模一样。
她若放缓,那步子的节奏必然慢下来,不急不缓。
她若加快,那步子的节奏也跟着提了上去,唰唰随后。
就像影子一样,牢牢地缀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