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庙会
二十碗又二十碗。
二十碗又二十碗。
最后,男人吃了整整六十碗馄饨。
在他点了第一个二十碗时,整个大堂安静了一瞬,馄饨店老板赶紧过来劝阻,他宁愿少做一单生意,也不想食客因为撑坏了肚子被送进医院。
等他不动声色地吃完了这二十碗鲜肉馄饨,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等他风卷残云般吃完第二个二十碗、第三个二十碗后,所有人的表情已经从目瞪口呆变成了麻木至极。
更恐怖的是,吃完整整六十碗馄饨后,他的小腹还是一片平整,看不出一丝鼓起的弧度。
这个人的胃里是有个无底洞吗?
面对满堂好奇又诧异的注视,男人凤眼一扫,冰冷的视线掠过去,人人都低下了头,甚至感到一种被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盯上的原始恐惧。
常兮见他放下了筷子,脸上却并未露出餍足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吃饱了吗?”
男人微微摇头:“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了。”
常兮赶紧说:“那你继续吃!我这边钱管够,吃到饱了为止!”
男人看她这幅模样,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谢谢。”
常兮正要招呼服务员再来二十碗,就见男人起身,只留下一句“有缘再见”,翩然离去。
那道颀长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如雨滴入河,瞬间就消失不见。
但不知为何,常兮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宿命般的期待。
她听过无数声再见,但这一次再见,或许并不仅仅是告别。
见男人走了,这桌的两人也放下了筷子,服务员就将账单递了过来:“您好,这桌需要买单。”
胡岱一看,瞪圆了眼睛:“他一个人吃了八百?他是猪吗?!”
常兮哂笑,默默地支付了这笔钱。
胡岱见她毫不犹豫买单的动作,奇怪道:“你认识他吗?”
常兮:“呃,今天认识了。”
胡岱气了个仰倒:“那他是救了你的命吗?!你请他吃这么多馄饨,钱太多了没地方花啊?”
常兮笑道:“你说对了。”
“啊?”胡岱愣住,“你钱真多的没地方花啊?那分我一点。”
常兮扶额:“不是,我是说,他真的救了我的命。”
胡岱吃了一惊,赶紧问发生了什么,常兮就将昨夜走山路遇到野兽的事情说了。
胡岱奇怪:“那你也没看到是谁杀了那头野兽,怎么知道一定是他救了你?”
常兮将他拉到僻静处,打开了那个皮革袋子。
这袋子从外看不过两个拳头般大,但一打开,里面赫然装着密密麻麻几百根刺。
那刺就和豪猪身上的一模一样,但要更加坚硬,更加粗壮,头部尖细如羽箭,在阳光下闪烁着钢铁般的幽幽蓝光。
胡岱试探着摸了一下刺尖,手指头立刻冒出了一大颗血珠:“嘶——这是那头野兽身上拔下来的?”
常兮点点头:“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这么厉害。”
胡岱隔着皮袋子摸了摸:“那这袋子是什么做的?这么尖锐的刺竟然扎不穿。”
常兮不着痕迹地扎好袋子,收了起来:“可能是什么坚硬的皮革吧。”
指腹似乎还残留着袋子上的血迹,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自己最坚固的防御成为了盛放自己最锋锐的武器的容器,那头野兽……也算是死得其所。
胡岱得知了原委,放下心来,注意力转移到了热闹的集市上。两人一路闲逛,买了许多小吃瓜子之类的,一直到了晚上天黑。
太阳沉入地平线下,唯余红霞漫天,绚烂如画。家家户户都推开门来,打扮一新,涌上街头,小摊小贩们也改换方向,推着小车往一个地方赶去——庙会开始了。
常兮和胡岱顺着人潮,一路走到了清水镇最大的一处广场。
说是广场,其实并不恰当。这块空旷的土地属于镇上唯一一家道观,只不过免费开放给居民,成为了老年人跳广场舞、小孩子骑滑板车的休闲场所,也是庙会等重大活动的举办地。
如今,在大城市的钢铁丛林中,庙会文化已经逐渐走向消亡,或是成为旅游风景区招揽外地游客的保留项目。
但在小小的江北县,庙会依然延续着最初的意义:祭祀神灵和农村贸易。
农村贸易自不必说,常兮一来到庙会上,就被琳琅满目的摊位晃花了眼。
锅碗瓢盆,服饰布料,手工玩具,灯火蜡烛,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各种小吃美食,如梅花糕、老虎爪、糍粑土豆、醪糟年糕,酸辣香甜的味道攒在一起,引得人口水直流。
常兮边逛边买,不一会儿,左手就端着一碗狼牙土豆,右手拿着一杯酒酿茶。
狼牙土豆香辣中带着酸甜,一口一个,酸辣开胃。
酒酿茶是冰镇过的,还加了香甜的奶豆腐,她吸溜吸溜,几口就能喝完一整杯。
“胡岱,你不吃嘛?”常兮看他两手空空,问。
胡岱看了一眼糖葫芦十块一串的价格,摸了摸口袋:“算了。”
常兮看破不说破,只是说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买了两大串糖葫芦,不由分说地就塞了一串给他。
胡岱知道这是朋友的好意,并未故作推辞,只是乐呵呵地接过。
逛完小吃,就该到了观看祭祀的环节。
说是祭祀,实际上是一系列和神灵有关的表演活动,常兮和胡岱白日里见到的那群戴着面具的人,就是要扮演神灵的演员。
表演的舞台搭建在广场最中央,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庙宇,八根威风凛凛的柱子撑起金箔做的屋顶,顶上插满了蓝白红黄的幡旗,柱子上雕刻着神佛故事和花鸟走兽,柱头则是双龙戏珠,龙眼斗大,栩栩如生。
常兮和胡岱一路挤到了最前面,捡了两个空位坐好,等着观看这一出精彩的大戏。
但等了足足半个钟头,台上却迟迟无人出场。
下面的观众纷纷不满起来,尤其是那些从农村远道的人,他们一大早就出门搭车,就是为了参加春日庙会,观看神灵祭祀,求一个春耕的安心。
“怎么回事?”
“还不开始吗?”
“我们都等了好久了!看完了还要回家里呢!”
议论了片刻后,后台匆匆走上来一个穿着马褂的主持人,满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各位父老乡亲,我们的演员出了一点意外情况,正在调整,请大家耐心等待,稍安勿躁!”
这下适得其反,台下议论声更大了——这是专门在各个村镇表演庙会节目的团队,年年请的都是他们,怎么今年出事了?
“出什么意外了啊?”
“对啊,这戏你们都演过多少回了,怎么突然出事了?”
“快点开始啊,看完戏我们还要回家呢!”
眼看场面要压不住,主持人赶紧去后台催促开场。
终于,铙钹一擦,铿锵一声,全场寂静。
紧接着就是一阵紧密的锣鼓,鼓声急如骤雨,调动起所有人的心弦,常兮坐在前排,只觉得心脏跟着这鼓点,怦怦直跳。
最后,伴随着一声嘹亮高亢的唢呐,一个说书模样的人长袍一甩,登上舞台。
他打了个快板,张口说道:“传说混沌初开,盘古开天辟地,他的左眼变成了太阳,右眼变成了月亮,血液成为江河,身体化作山岳……从此人族有了生活的世界。”
“但空有日月,没有昼夜,更无四季,人族何以劳作生息?”
“直到钟山有位山神,他开眼为昼,闭眼为夜,吐息之间,风雨自来。为了维护人族的秩序,山神找来句芒、祝融、蓐收、玄冥四位神灵,分掌四季,从此,人间有了耕作的时序,一切井井有条起来。”
“直到一日,春神遭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