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间猛兽
常兮走到岸边，注视着水面，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河水此刻不见一丝波纹，平整地犹如镜面，映照出空中一轮明月，皎洁如雪。
她等了一会儿，见水面还是风平浪静，才拖着行李箱慢慢地回到了路中央。
这里是山林中的一条土路，黑灯瞎火，风一吹，树影婆娑，林子里幽深得看不到底，令人心里直发麻。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只能拖着行李往前走。
好在有春祀的火光给她指路。春祀拜的山神是钟山，是这里最巍峨、最凶险的一座山，山岭险峻，未经开发，其上多是千年古木，枝干虬结，时常有虫鸟猛兽出没。
刚刚那声震得人五脏六腑都颤抖的咆哮，就是钟山里的某头猛兽发出的。
钟山的凶险不仅在于未知的猛兽，更在于多变的形态。五年前，钟山突然地震，赶上连夜大雨，省中央一连发出了十二道山洪和泥石流红色警报，最后调动了附近三个省的武警官兵来抢险救灾，才拯救了江北县及其附近的村庄。
可惜当时常兮的爷爷奶奶刚刚病故，父母连夜回乡奔丧，不幸被埋葬在了滚滚山洪中，尸骨无存。
从此，常家就只剩下常兮一个人。
由于不敢面对父母的死亡，常兮匆匆回乡收拾了父母的遗物，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无启村。
要不是大明寺和尚的一句批文，她的人生恐怕就是努力工作，在大城市买房还贷，做一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
现在，她拖着行李箱，朝着春祀火光的那个方向走，走到那里就是钟山，走到钟山就到了无启村。
春祀是当地祭拜山神，以求农耕顺利的仪式，在立春后的第一个满月之日举办，从中午十二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二点。
此刻已接近午夜十二点，春祀进行到了最热烈、最绚烂的高潮——只见那些握着火把的人开始排列变阵，边跑边念诵着祝词，最后在山脚下的大地上组成了一只火焰巨龙。
说是龙，倒也不太恰当，准确的说是一位上半身人形、下半身龙尾的神明，近似伏羲女娲，为此还有学者推测这里可能才是整个华夏的起源。
走了大概五六公里，常兮实在是走不动了。
眼看着春祀的仪式就要结束，她想了想，掏出手机，给发小打了个电话。
发小叫胡岱，也是无启村人，从小和常兮一起摸鱼爬树，闯祸挨骂，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
手机嘟嘟嘟响了一分钟，传来了一句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难道是睡了？
常兮无奈，只能继续往前走，尽力在春祀的火光熄灭之前赶回家。
脚下的这条山中小路，抖折又崎岖，路面上都是碎石和岩块，她拖着一个行李箱，走三步就要喘口气。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太安静了。
不知何时，夜风已经停了，树叶摩挲的沙沙声也消失了，甚至连草丛里的虫都不叫了。
就像空气都被抽走了一样，到了一个真空无法传声的环境。
前方的树林里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常兮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一个巨大的黑影慢慢地走了出来，伴随着水滴落在叶子上的滴答声。
等黑影彻底走到路中央，她才看清了它的模样——那是一头状若青牛的野兽，但身上却长满了豪猪一样尖锐的刺。
见到她这么一个大活人，野兽的眼睛一下子亮得通红，兴奋地发出了一声啼叫。
这叫声极其怪异，竟有点像是小狗的狂吠，又尖又利。
下一秒，它就低头向常兮冲来！
常兮丢下行李箱，转身就跑。借着月光，她清楚地看见这野兽长着一口獠牙，寒光闪闪，还挂着腥臭的口水。
她以为是水滴落在草叶的声音，原来是这野兽的口水滴到草丛上的动静。
常兮从来没有用这种吃奶的力气在跑，甚至比她一个小时前的那次还要快，因为这头野兽撒开四肢蹄子在她身后狂追，震得大地咚咚颤动。
突然，身后的咚咚声停下了。
常兮扭头一看，那头野兽就像是看到了天敌一样，停在了路中央。
虽然身体不再动弹，但它的蹄子却在地上摩擦着，焦躁不安。
野兽盯着的方向正是常兮的面前，常兮转回头一看，只见茂密的树林里，一团庞然黑影如鬼魅般游走。
黑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望见月光在漆黑鳞片折射出的冰蓝，以及一闪而过的猩红光芒。
那头流涎的野兽就像见到了狼的兔子，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常兮反应过来，撒腿就跑。
没命地跑了足足十几分钟，她才敢停下来，气息嘶喘，心跳如雷，两条腿更是传来一阵阵痉挛的抽痛。
身后早已没有任何追赶上来的动静，只听夜风和树叶的摩挲沙沙。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看看，就听远方传来一声天雷轰鸣般的猛兽咆哮，接着就是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她上次听到这么惨的叫声，还是小时候看她爷爷杀猪。
莫非那头野兽……死了？
她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等她犹犹豫豫地折返回去，只见那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只有地上残留着几滴血迹，映照着天上冷冷的月亮，暗示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算不算做好事不留名哇？
常兮感慨一句，赶紧跑回去拎起了自己的行李，加快步子往前赶路。
夜色已浓，春祀也了尾声。站在这处小山头向远方眺望，山脚下虫蚁似的重重人影围成了一条长链，对着钟山齐齐拜下，声音在山谷中悠悠回荡：“钟山之神，佑我春耕；乘风四海，天暖气清；黍离稻谷，茂于田间；来日春雷，甘霖丰沛……”
念完颂词，所有人都对着钟山鞠躬一拜，手中的火把在寒风中依次熄灭。
火光明灭的那一瞬间，常兮恍然看到一个人影在山间一闪而过。
那人肤白胜月，眸黑如夜，那双眼睛里超脱万物的冰冷，让人想起了九天之上的仙人。
等她眨了眨眼，看山还是山，看夜还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