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碧涛山庄（十一）
酒上席了，论剑小队的一席人依旧沉默。
酒壶开启，几个人都自斟自酌，并没有产生明夙想象中的联动。好好的一席饯行宴的酒，硬是被论剑小队喝出了灵堂的效果。
明夙将这情形看在眼里，暗自叹了口气。
他们山庄培育的是杀手而非侠士，所以弟子们的性子一向偏冷清些。若是不太厉害的寻常弟子倒还好，也能说说笑笑、喧闹无比；反而越是武艺厉害、杀过越多人的杀手，平时就越沉默寡言。况且他们山庄一向按实力说话，也不提倡阿谀奉承之风，所以弟子们一个个都是嘴笨得很。
明夙倒不是担心他们不会说话外出吃亏，也不担心他们会丢山庄的脸。她不在乎江湖上的虚名，只要弟子们武艺不比别人差就行。若是让段楚己他们跟着江湖上那些佛口蛇心的老头子们应承，那明夙才受不了呢。
她唯一担心的是他们几个人若沟通不畅，一旦遇到危险，会难以集结起来做事。
在山庄时，大家良性竞争、互相督促着进步倒是无所谓。但是当他们出门在外时，明夙希望他们能够相互照应、共同进退。
为了达成这一点，明夙在选取去论剑大会的人选时也多有考虑。
自从那件事后，段楚己不愿再踏入江湖，明夙也由着他几年没有出山庄。但是这次，明夙需要一个在山庄之人中有天然凝聚力的人来作领队，段楚己最合适。
明夙找到段楚己，跟他说了自己的考量。虽然段楚己之前曾向她禀过自己不愿再入江湖，但这一次，他还是答应了。
同样，明夙选择白偀时，也考量了同样的问题。
白偀的武艺自然不必多说，比武大会已经证明了她的绝对实力。她的劣势在于出过的任务太少，相比于其他人，恐怕经验不足。
但是白偀也有一个他人未必有的优点。那就是她当时在薛府出任务时，危急关头没有抛下齐思枫他们自己逃走，而是冒着风险把被困住的同伴都救了出来。
这次去论剑大会，也不是只需杀人就能完成的任务，而是需要几人同心戮力才行。白偀虽然在山庄崭露头角的时间尚短，但这份对于同伴不离不弃的性格，实在难能可贵。
所以，这次去论剑大会，白偀是最适合的人选之一。
明夙的思绪回到此刻，看向饯行宴席上看起来就不太熟的论剑小队。
她相信她选的这几个人不会有问题。但怎么让他们彼此尽快熟悉起来，还真是个问题。
明夙希望她之前派人准备的这个东西会有作用。
她看向旁边的弟子，示意他可以把那样东西拿给论剑小队了。
白偀正安静喝酒，突然听见段楚己问：“这是什么？”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弟子正把一个蒙着灰布的竹篮递给段楚己。
那弟子笑道：“是掌门送给诸位的礼物，师兄你一看便知。”
段楚己看向上首的明夙，明夙笑着向他举了举杯。他便揭开了竹篮上的灰布。
灰布被揭开的瞬间，竹篮里响起一声软乎乎的叫声。
“喵呜。”
白偀定睛向竹篮里看去，随即微微睁大眼睛。
是一只狸花猫！
段楚己去揭布的手僵了一下。
这只狸花猫倒也不怕人。它原本舒舒服服地窝在竹篮里铺着的软垫上，见到有人揭布就懒洋洋地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十分神气地抖了抖毛。
乔浮面前已经放了几个空酒壶。他懒洋洋道：“掌门怎么送了只猫？弟子们出门是要去办正事，又不是去耍的。”
乔浮说话一向如此，明夙也毫不在意。
她嗤道：“别看不起这狸花猫。若论起夜间视物、听觉及嗅觉的灵敏程度，它可比人要强。”
段楚己道：“只是我们行路难免匆忙，若带着这狸猫，恐怕不太方便。”
明夙道：“不碍事。这小狸奴我曾找专门的师傅训练过，胆子大、亲人、性子也机敏，而且乖得很，平日就呆在你们马车里就成。你们带着它，说不定何时便派上用场。即便派不上用场也无所谓，你们旅途漫长，有这小猫作个伴也是好的。”
白偀一口饮尽杯中的桂花酒，放下酒杯，专心致志地看那狸花猫。
它的毛皮主要是褐灰色与黑色相间，是十分常见的狸花猫毛色。让这只小狸猫有几分特别的是它胸前和爪子上的白毛，洁白纯净，仿佛是一块白色口水巾和两个小白手套，让它看起来极为机灵。
狸猫从竹篮中走出来，开始在席上走动，小鼻子嗅个不停。
它走到白偀面前时，白偀把一块糕点掰下一个小角，试探着放在狸猫面前。
狸猫嗅了嗅，然后一口叼住那块糕点的小角，小脑袋一顿一顿地吃了起来。
白偀实在没忍住，手指轻轻拂过那狸猫的颈间，挠了挠它脖子上的毛。好软，好舒服。
那狸猫果然就如明夙说的那样，半点不怕人。它咽下点心，用头在白偀手心上蹭了蹭。
柔软的猫毛和小猫耳划过掌间的感觉美妙到无法形容。白偀已经尽力克制神情，但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现在心情很好。
郁芜哼了一声，小声道：“幼稚。”
印岩倒是也很喜欢这只狸花猫。看小猫亲近白偀，印岩主动起身走到白偀身边。白偀见他过来，就给他腾开位置。
印岩也试探着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小狸猫的脊背。
小狸猫对这些两脚兽们一视同仁，十分慈悲地打算对印岩的手照蹭不误。然而在靠近印岩的手指时，它突然不满地喵了一声后避开了，然后又跑到白偀手边蹭毛。
印岩受伤道：“它为什么不待见我？”
郁芜瞟了那狸花猫一眼：“可能是因为它不适应你身上的香料气。”
印岩嗅了嗅自己：“我的香料用得很淡，没什么味道啊。”
白偀笑着安慰这个撸猫同盟道：“你忘了掌门说的了？猫的鼻子比人灵敏。这才是它第一次见你，等你们彼此适应一段时间应该就行了。”
她边说，便看向身边的印岩。
印岩所说不假，即便白偀现在离他很近，也丝毫闻不到他身上的香料气，可能真得只有小猫能闻到。
但他的长相的确很特别。
印岩的长相颇具异域气息，却又丝毫不显粗犷。他有饱满光洁的额头，细长的柳叶眉，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鼻梁挺立、鼻尖小巧，五官十分精致鲜明，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匹银红的轻纱。
总之，是个十足的异域美人。
“喵呜。”狸花猫再次叫了一声。
席上众人把目光重新落在猫身上。只见它依旧蹭在白偀手边不走。
白偀对自己被小狸猫选中有几分愉悦。她挠着狸猫的脑壳，问道：“是不是该给它取个名字？”
郁芜恶劣道：“看它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不如就叫笨笨吧。”
狸花猫：“喵呜！”
白偀犹豫道：“叫笨笨会不会不太好？我担心会把这猫真叫得越来越笨。”都说名字对小孩的潜意识影响是深远的。给猫起个这种名字，未来这猫真变笨了可怎么办？
虽然起名之事颇有争议，但狸花猫的到来终于给论剑小队带来了一点熟稔之感。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给狸花猫取什么名，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声。
“噼啪！”一声过后，膳食阁内被红色的光照亮了一瞬，然后是绿色的光。
一时间，殿内喧闹的弟子们无不停下原本的话头，齐齐向窗外看去。
只见膳食阁外，湖面上的天空中，接二连三地升起了数朵焰火。
膳食阁内的弟子们都欢呼起来，涌向阁外去看烟花。
焰火有赤红、明黄、薄绿、青紫四色。各种颜色的焰火升至最高点后猛地炸开，如花朵缓缓绽放于夜空中。
论剑小队中还没人起身。闪烁着的焰火光芒照进殿中，落在狸花猫身上。
段楚己道：“不如就叫它‘焰火’？”
这个名字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同意。
此情此景，当值得纪念。
白偀怕焰火会被吓到，想把它放回篮子里。但是焰火朝她喵了一声，然后主动跳进了她的怀里。
白偀低头摸了摸它的脑袋：“我要去外面看烟花。你不害怕吗？”
焰火歪了歪头，圆溜溜的澄澈猫眼静静望着她。
“喵。”本猫不怕哦。这愚蠢的两脚兽为什么担心这么多？不过，看在她给它撸毛手法很不错的份上，它就再宠幸她一会好了。
齐婵拉住白偀：“好了，你带着焰火一起吧。咱们赶紧出殿看烟花去，过一会都要放完了。”
一行人也走出殿外，抬头仰望夜空中绽开的烟火。
齐婵道：“要不要许个愿？”
郁芜嗤道：“只有小孩子才会搞这些幼稚的活动。”
齐婵没理他，自顾自双掌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认真许愿。
——希望这次论剑大会，他们都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当然主要是她、哥哥和白偀要好好的，不过要是愿望还有剩余的话，希望同行的其他人也都平安。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七人一猫就踏上了去论剑大会的路。
山庄众人一直送他们到大门口。
在掌门长老、以及其他弟子们的注视下和送别声中，七人骑着白马，向庄外疾行而去。
另一处。
一辆马车里。
左夜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那些人还是没有把他的蒙眼布取下来。
他的手腕被捆住很久了，此时痛得钻心。他自虐般地挣了挣，让那刺痛再一次深入血肉。
挣扎间，左夜碰到了自己腰间的一个瓶子。
他想起，那是他做的莲花露。
虽然知道不会有机会再送给白偀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做了这瓶莲花露，还病态般地一直带在身上。
不知道白偀现在身在何处呢？
他永远无法再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