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霞城（五）
齐思枫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白偀。
白偀脸上沾了血，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好几处，露出新鲜的道道伤口。她注意到齐思枫的眼神，皱眉抹了一把脸。
看见手上的血，白偀没什么表情，只是对齐思枫道：“放心，不是我的血。”虽然她也伤得不轻，但没必要跟齐思枫讲。
她之前在牢房里为了挣脱绳索强行扭伤了手，直到现在还痛得钻心，战力也大打折扣。而一路上背着齐思枫过来又耗尽力气，再加上这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以及原主较差的身体素质，白偀眼前又开始隐隐冒银星，全凭一口气硬撑着。
齐思枫看着眼前强撑的白偀。到了此时，他哪能不明白她并非丢下他、而是独自去面对那些追兵了？
一时间，复杂的情绪涌入齐思枫心头。这个在一日之前他甚至算不上熟识的女子，居然又一次，冒着生命危险挺身而出保护了他。
日光下，发丝间沾染着血色的白偀，有如神明般出现在他面前。
他要如何做，才能回报她这一份恩情？
钱、权，都太轻了。大抵只有以性命偿还，才抵得上。
白偀并不了解齐思枫心中的愧疚、触动以及暗下的决心。她虽然解决掉一波追兵，但也闹出了一些动静。很快就会有人朝这边追来，他们必须立刻走。
齐思枫也知道如今情势紧急，没有给他心绪百转千回的余地。他迅速压下种种情绪，随白偀一起离开。
两人知道，不能再往薛府深处去了。这波追兵迟迟不返，后面的追兵很快会察觉到不对、循着踪迹追来。
白偀当机立断，决定走他个“灯下黑”——不再逃往别处，而是回到牢房附近。毕竟那里应该在最初便经历过最严密的搜查，到了此时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齐思枫也同意她的想法。除了白偀的理由外，他还有一点原因：如果乔浮和齐婵赶来救他们，按齐思枫对自己妹妹的了解，齐婵很有可能会带着乔浮直奔牢房。
既然如此，白偀和齐思枫不如回到牢房附近等待，也可以尽快与乔浮他们会合。
齐思枫虽然喝下软骨散，但他毕竟是顶尖高手、内力深厚。刚才在他强行运功下，软骨散的功力被解开一分。虽然他仍然使不出任何武功，但在白偀的搀扶下，也终于勉强可以行走，只是走不了太快。
两人打定主意，一齐往牢房回去。他们一路小心谨慎，躲过了数次追兵的搜查。
此刻，薛府另一边。
乔浮和齐婵翻墙进了偌大的薛府。正如齐思枫之前所预料的那样，齐婵带着乔浮直奔牢房。
由于乔浮和齐婵手脚麻利，所以竟比齐思枫和白偀要早赶到牢房许多。然而当他们紧赶慢赶到了牢房前时，却只看见熊熊燃烧的大火，和大火中若隐若现、看不清楚的烧焦尸体。
齐婵整个人都怔愣了。
乔浮心中一凉。看来，就如他所不愿想象的那样，薛府已经对齐思枫和白偀下了杀手。
他这个做师兄的难逃其咎。
这件任务的起因是半月前，薛府家主掠走了一位商人的妻子，□□后将她残忍杀害。
如今朝廷势微、几近于无，天下由江湖各大门派分别执掌。然而，薛府家主给所谓“正派”的江湖门派送了钱，也因此得到了他们的庇佑。“正派”江湖可不会帮商人对付薛府。
商人悲痛欲绝下散尽家财，筹措重金请来了碧涛山庄的杀手，请他们替他无辜的妻子报仇雪恨。
本来，谁都觉得这是个很简单的任务，乔浮也根本没放在心上。谁知道竟然因为他的一时轻敌，会把齐思枫和白偀折进去？如果早知会有此后果，他昨日必定会跟他们一同前来，绝不会让他们单独行动。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等回到碧涛山庄后，乔浮就会自行请罪。但当务之急是除掉薛府家主，为齐思枫和白偀、以及无辜的商人妻子报仇。另外，他还需要保护好齐婵，绝不能再把她也折进去。
齐婵自从见到牢房大火后，整个人便如失魂落魄般呆住了。乔浮情知她刚失去哥哥、如今这种状态无法再作战，便把她领到一处灌木丛后，嘱咐她在后面躲好，不要出来。
齐婵依旧呆呆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乔浮离开灌木丛，在牢房附近等待。他冷冷地提着剑站在空地上，丝毫不惧可能会被府卫发现。
齐思枫和白偀已死，乔浮待薛府已然没有温度可言。今日即便付了他这条命出去，他也要杀掉薛府家主，为他们报仇。
府卫很快发现了大喇喇站在牢房前的乔浮。他们谨慎地提着刀，缓慢地包围住他。
乔浮冷笑道：“别磨蹭了，一起来吧。”
府卫对视一眼，一齐举起刀、大喝着向乔浮冲去。
乔浮面不改色地提起剑应战。才一交手，乔浮便知道，这些人并非普通府卫，而是江湖上的高手。看来薛府家主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容易引人报复，所以特意雇了这些高手在府内保护自己。
乔浮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这些人。随着杀戮，他的眼底渐渐染上血色，不再是往日懒散随性的模样。熟悉的血腥味让他手指微微发麻。
正当他毫无表情地准备再一次挥剑时，不远处却响起了不怀好意的声音：“喂，你连你的同伴都不要了吗？”
乔浮一愣，眼中的血色散去。他踢开趁机扑上来的敌人，于血海中回头。
一名府卫正挟着齐婵，将一把锋利的钢刀紧紧架在她脖子上。而齐婵恍若未觉，如提线木偶般呆呆地看着牢房中的大火。
“你的同伴来牢门前找人，我好心把她拦住了。”府卫笑道，“怎么样，是你自断经脉，我放过她；还是你继续做战神，我把她杀了、送下去和之前那两个人团聚？”
乔浮冷冷盯着府卫。
他心中清楚，就算他自断经脉，府卫也很可能不会放过齐婵。但是无论如何，乔浮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同门师妹死在他面前。
乔浮想到，他腰间还有一枚火药弹。如果救不出齐婵，大家一起同归于尽也好。
府卫的刀逼得更近，在齐婵颈上留下一道血线。他嘲讽道：“怎么样，大侠，考虑好没有？”
乔浮扔下刀，右手缓缓放到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府卫露出得意的笑，手下的刀也微微挪动，打算在乔浮自断经脉的一瞬间，就杀掉齐婵。
乔浮的血腥气不减反增，眼中露出一抹邪气的笑意。他手腕向下作遮挡，借机摸到腰间的火药弹。
那就一起死罢。
那府卫看着乔浮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他立刻安慰自己这是错觉。这两个刺客，已经是他们的瓮中之鳖了！等他们的刀刺进这人胸膛的时候，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就在乔浮阖上眼，打算玉石俱焚的一瞬间。
千钧一发之际，空中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且慢！”
乔浮和府卫同时抬起头！
只见一个女子突然从天而降，一脚踹在府卫拿着刀的右臂上。趁府卫吃痛，她娴熟地夺过他手中的刀，一刀将他解决掉，并拉过还在怔愣的齐婵护在自己身后。
看清来人的脸，乔浮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没看错吧，这个行动杀伐果断、游刃有余的女子，竟然是在他们碧涛山庄一直吊车尾的白偀？
乔浮虽然震惊，也知道如今情况紧急，不容细问。见白偀救下齐婵，乔浮没有了后顾之忧，迅速恢复至平日轻浮的神态。他勾起嘴角，脚尖一勾将地上的剑重新丢进手中，轻松地处理掉扑上来的一拨又一拨府卫。
白偀如今有伤在身，还要一手拉着提线木偶般的齐婵，战斗实有不便。她放倒又一个扑上来的府卫，抓住空隙对齐婵大声道：“齐思枫没死！”
齐婵如同沉睡的人骤然惊醒，视线终于有了聚焦。她死死盯着白偀：“你说我哥哥没死？他还活着？”
白偀一边熟练地对付周围的府卫，一边咬牙道：“没死！他活得好好的呢。”
齐婵刚才没哭，此时听说齐思枫还活着，倒变得眼泪汪汪起来。她拽着白偀，像拽着根救命稻草：“你保证？你保证我哥没死！”
白偀无奈道：“我保证他没死，他死了我也提头来见。”这样总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了吧？
齐婵终于信了。她抹了下眼泪，从悲痛中回过神，夺过一把刀与白偀并肩作战。
半个时辰后。
薛府血流成河。而薛家家主也终于倒在血泊中，咽下了气。这个作恶多端、害死众多无辜性命的人，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齐婵、乔浮都安然无恙。齐思枫也从软骨散的药力下渐渐恢复，从暗处走出来与众人会合。
一群人中，反而是白偀伤得最重。她本就手腕有伤，之前和齐思枫出逃已经耗尽力气，再加上最初打架时还要护着愣住的齐婵，因此肩膀上挨了一刀，胳膊上还中了一支毒箭。
在毒箭的作用下，白偀的视线已经渐渐变模糊，头也越来越晕。但她没出声，一直勉力支撑，直到最后尘埃落定，才放任自己朝地上倒去。
齐思枫和齐婵吓了一跳，立刻急匆匆地围住白偀。齐婵急切道：“乔师兄，白偀怎么样了？”
白偀是为了救她才受伤。若是白偀有个三长两短齐婵不敢再想，愧疚地拉住白偀的手。
她一直那么讨厌白偀，可是生死关头，却是白偀救了她的命。
乔浮看了看白偀胳膊上的伤口，面色也有些沉重：“她中毒了。”
齐思枫皱眉道：“那我们赶紧带她去找郎中吧。”
乔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低头沉吟。
薛府家主生前雇了那么多高手，想必这样的人，手下人武器用的毒也不会是凡品。这霞城里普通的郎中恐怕解不开这毒。再加上乔浮本以为此次任务很简单、不会有人受伤，所以也没有从碧涛山庄带着专门解毒的药。
正在乔浮踌躇之时，众人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男声，清冽如瓷器碎裂般的声线，让人心神一荡。
“不知，能不能让我来帮这个忙？”男子道。
白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一瞬，她便愣住了。
她看见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眸。那颜色如寒潭冰泉，让人望而生冷。
眼眸的主人垂下长长的睫毛，不带感情地注视着地上的白偀。他的眼神，让白偀想起前世在猫咖里见过的蓝眼白猫，漂亮而冷淡。
左夜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几人，微微蹙眉，再一次重复道：“我来帮忙，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