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布~查！”
小胖子思勤闷闷不乐。
挨了父亲两鞭子之后好像连手把肉都不香了，于是他只是匆匆垫吧了两口，就和父母打个招呼，揭开门帘溜出了蒙古包。
夕阳还在远方的天边挂着，整片草原都被映成金色，营盘旁的小河咕咕流淌，好像蜂蜜一般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
思勤弯腰捞起脚边跌跌撞撞的小狗崽，抱在怀里使劲撸两把，夕阳借着雪山半遮面容，这美景他百看不厌。
欧沃（爷爷）如果还活着的话，一定会指着这片金色的草原，和他讲述“杭盖”的故事吧？
可惜欧沃没能活下来，草原也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注：杭盖-蒙古语中一片金色的草原，有丰茂的水草与山林，有蓝天和白云，是蒙古人心中天堂一般的乐土）
小胖子思勤想到欧沃离世就有些悲伤，抱着小狗崽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营盘中，牛粪燃烧后的烟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他稍稍感到些心安。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一顶白色棉布帐篷外面，帐篷上还大大印着“疾控”两个红字。
小胖子也不避讳，在帐篷外面拿马鞭敲掉靴底的泥泞，顺手把鞭子挂在门外的钩子上，就撩开门帘钻进去。
“肖叔叔~”
帐篷里满脸络腮胡的汉族男人正在做饭，闻言朝小胖子招招手。
“思勤来了？坐！吃饭了没有？我给你盛一碗啊！”
“啊我吃过了，叔叔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思勤连连摆手，但仍旧被男人往手里塞只不锈钢大碗，一瓢口蘑羊肉面片就盛进碗里。
“来你肖叔叔家里还能不吃两碗？吃！长身体的时候能知道饱？”
小胖子看着手里脑袋大的碗都傻了，这分明就是个盆好吧！
简陋的帐篷中没有多少家具，只有一只铁皮炉子摆在帐篷中间，一只破皮篓摆在旁边，里面插着只火钳和半篓干牛粪。
靠近炉子不远处有两张行军床，中间挂根绳子，一张有些肮脏的床单挂在上面隔开两边。
帐篷角落架着张折叠桌，几个小马扎摆在桌子旁边，有个蔫巴巴的小姑娘无精打采坐在马扎上，端着碗面片心不在焉的吃饭。
小姑娘手里的勺子倒是一下下往嘴里送，却不见吃进去多少饭。
看到思勤进门，她怯生生放下碗，拉开一只马扎放在旁边，示意思勤过来坐下。
小胖子嘿嘿笑着凑过去坐下，把抱着的小狗崽塞进女孩怀里。
女孩原本黯淡的目光霎时间亮起来，托着小狗崽举到自己面前逗弄，沉寂的面孔上也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原本想叮嘱两人认真吃饭的肖石见状，又把训斥的话咽回嗓子里，背过身长叹口气。
茜茜自从被带回来就一直沉默寡言。
亲眼目睹父母的死亡，对一个只有十岁半的小姑娘来说，还是过于残忍。
偌大个营地所有人都忙着求生，也就只有几个中年妇女和思勤这小胖子顾得上安慰茜茜。
相对应的是，茜茜自打来了营盘，好像就只和思勤说过话，也仅是一声“谢谢”。
思勤看女孩忙着逗小狗玩，眉头微皱，干脆从茜茜怀里抱回小狗，把饭碗端到茜茜面前，笑嘻嘻凑到小姑娘耳边说悄悄话：
“快吃饭，吃完我们一起去我家玩，布查下了好几只小狗呢，你都没见全，里面有只黑白花小狗可爱死了！”
茜茜闻言瞪着大眼睛迎上思勤的目光，像是在询问他是不是真的，小胖子故作高深不说话，只是往茜茜碗里多舀两勺子面片，叮嘱女孩吃饭。
茜茜连忙把自己的碗抢回来，唏哩呼噜往嘴里送，没多久就吃完一碗饭，揪住思勤的腰带，催促小胖子实现诺言。
思勤忙着炫饭，先把小狗崽塞到茜茜怀里应付过去，两口刨干净自己碗里的吃食，拿手背往嘴上胡乱抹两把应付过去。
他站起身拍拍肚皮，满足的打个饱嗝，嬉皮笑脸冲肖石告谢。
“还是肖叔叔手艺好嘿嘿，额吉就做不出这么好吃的饭！肖叔叔我以后天天来你这里吃！”
肖石闻言手里的筷子一拍，眉毛横在一起，瞪着小胖子假意训斥：
“去去去！你不看你一顿吃几斤？两天就能把我吃空，自己回家吃饭去！”
思勤嘿嘿笑着拉起茜茜往门外走，转头看到茜茜半张脸上都是吃饭沾上的面汤，活像只小花猫。
“咦~”
思勤发出了嫌弃的声音，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他伸手从怀里拽出条手帕，细心的帮矮自己一头的小姑娘擦干净脸蛋，这才掀开门帘带茜茜出门。
肖石看着这小兔崽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回忆着这小胖子给茜茜擦脸的动作一阵好笑。
年纪不大还挺会哄小姑娘开心，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他爹了。
敖日格勒年轻的时候也没少撩骚牧民姑娘，有次在那达慕大会上摔跤赢了一票人，下场就对着别人家闺女唱情歌，唱完情歌还想去牵那姑娘的小手。
但没成想的是姑娘老爹就在旁边比赛套马，看到有小兔崽子上来勾搭自己闺女，骑着马劈头盖脸撵着敖日格勒打，一路追进河里才放过敖日格勒。
再后来，那姑娘就成了小胖子思勤的老妈。
走出帐篷的思勤自然不知道肖石在编排老爹，只是领着茜茜往自家蒙古包走，路上有几个泥坑茜茜不敢踩，思勤就蹲下身背着茜茜走过去。
小姑娘还穿着双帆布鞋，自然不如思勤那双皮靴耐脏，脏了破了就是想换都没地方换。
路上偶尔有人从自家帐篷里钻出来，端着煤灰什么的想去外面倒，看到两个小孩都是满脸笑意。
还有几个中年妇女反身回到帐篷里，摸出点糖果、奶渣塞到茜茜兜里。
两人就这么溜达着回到思勤家，绕过门口竖起的白苏鲁锭，牛粪堆旁边有只大木头箱子，几只小狗挤在里面打瞌睡玩闹。
小狗崽的母亲是一条蒙古巨犬，正横卧在狗窝旁，耷拉着舌头喘息。
有着高加索血统的巨犬体长足有两米，直立起来比人都要高出半截。
如此巨犬仅是趴在地上看你一眼，都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恐惧。
茜茜看着那头没被拴住的巨犬僵住了，躲在思勤身后不敢动，死死揪着思勤的袍子，不敢让他离开。
思勤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朝那巨犬挥挥手，喊了声：
“布查，过来！”
那巨犬听到小主人的声音，慵懒的回头望望，略有些艰难的撑起庞大的身躯，低头走到思勤旁边，尾巴甩成了一朵花。
茜茜抿着嘴角一动不敢动，闭上眼不敢去看靠近自己的巨犬，只是听着越来越近的粗壮喘息声都让她头晕目眩。
思勤感觉到了女孩的紧张，背过胳膊抓住女孩的手，不顾女孩的抗拒，强行把女孩的手拽到布查鼻子前面。
“茜茜不要怕，布查很老实的，我就是骑在布查背上长大的！布查，这是茜茜，是你以后的朋友！闻一闻！记住了么？”
巨犬耷拉着舌头，脑袋歪在一边不知道小主人想干什么，看到面前女孩白嫩的小手，凑上去仔细闻两下。
小手的主人好像很恐惧，当布查的鼻息喷吐在手指上时，那只小手不由自主的握拳战栗起来。
于是布查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了那小手两下，又低下脑袋主动迎上去。
虽然这个人类的味道有些陌生，但她身上有小主人的味道，那么就不是威胁。
茜茜紧闭双眼，随着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手背上，她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父母被撕碎的画面，她今天也要被这头巨犬撕碎么？
茜茜不知道，但她还不想死，于是她死死拽着思勤的腰带，期冀有人会来拯救自己。
可意料中手掌被撕咬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有什么温和粗粝的东西从自己手背上划过，而后自己的手就埋进了一团柔软温暖的毛发中。
茜茜疑惑的把眼睛睁开条小缝，看到那头巨犬低着头在自己的手上磨蹭，像是在乞求她的抚摸。
而思勤也笑眯眯在旁边看着自己，鼓励她伸手去抚摸。
“不要怕茜茜，布查很温柔的，它的毛特别软，你摸摸嘛！”
茜茜仍旧有些恐惧，但布查却出乎意料的躺倒在她面前，翻身露出柔软的肚皮，侧头耷拉着舌头，像是在和她撒娇。
于是茜茜小心翼翼的蹲下身，试探着把双手按到布查的肚皮上。
它的腹部温暖柔软，长长的毛发按上去就像是按在一团棉花上，茜茜整只手都陷了进去。
布查没有抗拒她的抚摸，反而因为茜茜的抚摸发出舒服的呜咽声。
思勤也蹲在一边，把布查硕大的脑袋抱进怀里，沿着狗头给它顺毛。
“看吧，布查不咬人的，茜茜你不知道，几年前我还小，有次额吉不在家，家里进了豹子，就是布查把我护在身子后面的。”
他伸手揭开布查身上厚重的长毛，露出它肩膀与脖颈上的几条伤口，那些地方至今都没有长毛。
“布查那次差一点点就死掉了，是阿布借了车把它送进镇子里的兽医站，它才活了下来。”
“所以你不要害怕，布查曾经保护过我，以后也会保护你，有布查在你就永远永远安全呢！”
茜茜轻轻抚摸着那几条狰狞的伤口，啜嗫很久，才从嘴里艰难的挤出两个字：
“布~查！”
小胖子思勤脸上立即绽放出喜悦的笑容，这是茜茜回来后第二次说话。
他开心的看着茜茜，重复着布查的名字。
“对！布查！”
茜茜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斜坐在地上，把整个身子都埋进布查庞大柔软的身躯里。
温暖柔软的触感让她想到了家，家里那只巨大的毛绒玩具也是如此柔软。
“布~查！”
“对，布查！”
两个孩子稚嫩的声音在夕阳下回荡，而夕阳也终于没入群山之中，任由黑暗笼罩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