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三）
他做了个梦，梦见他与她成亲，了却千年的心结。梦中的洞房花烛那般真切，饶是他这么冷静理智的人，都快信以为真了。可若寒知道这都是梦，在梦境中她的唇一触上他的唇时，他迅速抽身，从梦境中挣脱醒来。
醒来之后的若寒，就再也睡不着，梦中的真切触感，让他生出一股燥热，便想出来庭院中透透气冷静冷静。哪里知道一推门，却发现房顶之上一抹黑影混着红光。那黑影的速度极快，转瞬便从一处屋顶跳到了另一处，那身形极轻，能看出绝对有一身极佳的轻功。若寒瞳孔骤缩，但还没待他作出反应，那人却一声惨叫，从房顶上滚落下来，倒在地上。
若寒朝那抹黑影而去，却发现他手中握着的是幽鸣剑！幽鸣剑红光大涨，将不算小庭院，照出一片妖冶诡异的红色，像流动的血。若寒将幽鸣剑拿在手中，幽鸣剑的红光才一点点地退去。能盗幽鸣剑，说明此人自蓝月的寝宫而来！若寒心急如焚，然而太过安静的四周，让他心中更加升腾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盗窃幽鸣剑的不会只有一个人……
若寒刚要移步蓝月寝宫，却跳出几重黑影将他和地上那人围住。果然……
若寒将幽鸣剑横在胸前，高声道：“此剑认主，生人近之，不出多时，暴毙而亡。还有嫌自己命太长的，大可上前来！”
若寒已经用出了自己最大的声音，在庭院中激荡出了几重的回声，可愣是没有自己人过来查看情况。若寒的额上沁出了汗，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他与那些黑影对峙着，那些黑影也不敢贸然上前，他们也看到了盗窃幽鸣的人莫名其妙一声惨叫就从屋顶上摔了下来。会不会真的如面前之人所说，生人近之，暴毙而亡……但上头已经下了命令，必须把幽鸣剑弄到手中，那些人提剑上前与若寒交手，若寒从怀中取出象牙玉骨扇，按下扇柄上的一块寒玉，玉骨扇瞬间冒出了利刺。若寒将玉骨扇一展，朝来人飞去。象牙玉骨扇在清冷月光下划出一道寒光弧线，黑影不得不拿剑抵挡，退后几步。
玉骨扇回到若寒手中，那些黑影还要再度上前，却听外面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脚步声很多很重，绝对不是他们的人。
“你们这点功夫，是擒不住我的。再不走，可真的逃不掉了。”若寒牵出一丝淡然却冷傲的笑，幽鸣的红光在他手中一点一点地熄灭，那样的笑，那样身处险境却依旧是王者睥睨一般的眼神，看得那群黑衣人不寒而栗。明明一下都未曾交手，竟然就自觉相信了面前的白衣男子是武功非凡之人，心底的恐惧一点点地攀升。
“走！”领头的人当机立断，率领手下抽身而去。若寒观察着他们在房梁上如蜻蜓点水一般跳远的身影，皱起了眉，这些人绝不是一般的梁上君子。
若寒刚要抬步往蓝月寝宫的方向而去，蓝月却正好往这边急匆匆地赶来。与此同时，东宫的守卫才涌进庭院，还是长风带领着东宫守卫前来的。
“公主和太子可有受伤？”这支卫队本是守在东宫的外围，并不负责内院。当北塞的长风将军匆忙赶到，告诉他们东宫内院有危险时，卫队长曾廉大吃一惊，匆忙往内院赶。一路过来，见到内院的守卫全都昏倒在地，曾廉冷汗涔涔，东宫那两位主子有任何的闪失，他就是千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本宫没事，东宫进了贼人，马上封锁东宫！另外派人进宫通报大王和城门守卫，全城加强戒严。遇到贼人，能生擒则生擒，不能生擒，格杀勿论！”
“是！”
蓝月接过铁血递来的灯，才看清倒下那人。那人已经是七窍流血，死相极其难看。但蓝月仍然不放心，将手指探到地上那人的鼻下，确定那人真真实实已经断了气息。
“怎么死的？”蓝月望向若寒。
若寒望了一眼手中的幽鸣剑道：“应该是被幽鸣之力震碎了五脏六腑，然后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蓝月知道，幽鸣是她所有佩剑中最为认主，最有灵性的一把，也是戾气最重，最为嗜血的一把。未经主人允许，擅自动用幽鸣者，多多少少都会被幽鸣剑所伤。尤其是在幽鸣长期随蓝月东奔西走，无暇由乐声静养，削减戾气的情况下，伤人性命，并不奇怪。
“那些贼子打得一手好算盘，却没想到这一重，真是活该！”蓝月吩咐人将偷窃幽鸣之人的尸体，和她屋内那些刚被她解决的掩护之人的尸体一同抬下去，移交给大理寺审理。
虽然蓝月已经极力掩饰，但若寒还是注意到了蓝月手上的伤，五牙爪扎出的五个血窟窿。
“自己伤的？”若寒皱眉看向蓝月，蓝月将手往后缩了缩：“没事。就是刚从睡梦中起来，还有些晕乎乎的，使不上力气。情况危急，就想着自己放点血来提提神。我……我以前不这样的，行军打仗，都是一醒来马上进入状态，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若寒没等蓝月说完，拉过她的手，五个血窟窿看似恐怖，好在伤得并不深。若寒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将手掌包好。若寒的动作温柔，蓝月见他只是皱着眉，并没有生气，也在心中暗自地舒了一口气。
她想起千年前的一次战争——
为了将剑刺入敌将的胸膛，她主动迎上敌将的剑。敌将的剑刺伤了她的肩，她要了对方的命。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被楚怀寒知道后，他一边心疼地为她上药，一边责怪她不该如此不爱惜自己。那一次，他的确是生气了，语气有些冲。她知道他是关心他，但一直絮絮叨叨地反复说着同一件事，她也有些烦了。
那时的她，一把捂住了楚怀寒的嘴：“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快八百遍了，我求求你能不能别说了。”
楚怀寒看着她的眼睛，用力拉下她的手，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她的唇。
……
她的手静静地躺在若寒的掌心，往事今朝，一幕一幕，都是他。
再进殿中，那丝丝缕缕的甜腻香气依旧没有散尽，侍女依旧昏倒在地。
那些侍女全身上下没有受任何伤，双眼紧闭，嘴角不住上扬，似是沉浸在什么美梦中，这么激烈的打斗也无法将他们唤醒。
“追茗，追茗！”蓝月抓着追茗的肩膀摇晃，追茗却只是含着笑，唇瓣微动，不知在唤着什么人的名字。
“她们都中了一种药——叫梦里不知身是客。”若寒此时已经全明白过来了。蓝月一听若寒说出这样的名字，也恍然大悟。
“梦里不知身是客……”蓝月重复了一遍若寒的话。难怪自己会做那样美好，美好到那么不真实，以至于一触碰，就会碎掉的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除了凭借自己的意志从梦中走出，有什么办法打破梦境？”
“不难。”若寒道：“放点血，自己就醒了。要是不想伤她，再等上几个时辰，她们也会自己醒来。一晌贪欢，也就一晌时光，作不得长久。”
铁血长风在一旁讪讪，藏起了方才被若寒用刀划破的手臂。
“那就让她们多睡会吧。”蓝月叹道，目光融入沉沉的夜色：“好梦是需要珍惜的，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总会醒的，迟早的事罢了。”
“浮生长恨欢愉少，能多留片刻就多留片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