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秋风清，秋月明（五）
纳兰横机目光瞥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纳兰繁峻，手中一直撑着地面的多伦弯刀一转。
“繁峻。”
“儿臣在。”纳兰繁峻双手抱拳，出列对纳兰横机恭敬行礼。
“你怎么看？”
纳兰繁峻抬头瞄了一眼纳兰横机的神色。纳兰横机肯委以纳兰繁峰如此重任，让整个草原都颇感意外，其中包括他纳兰繁峻。但纳兰繁峰的大胜，却在他的意料之中。如今草原正在用人之际，他又因身份所限，不方便大展拳脚。为了草原的宏图大业，为了草原的未来，他倒是不像旁人那般介意纳兰繁峰手中的兵权。纳兰繁峰手中的权力能给就能收，在控制不住的时候即使收回便好，不足为惧。想来纳兰横机也是这么个打算。
主将根据战场的实际需要对战策有所调整，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草原诸人对纳兰繁峰的身份都太过敏感，纳兰繁峰而今手握兵权，他们恐纳兰繁峰有所异动，才会有如此反应。这也确实是个大做文章的好机会。只是这个文章该怎么做？却是有很大讲究。
纳兰繁峻努力地想从纳兰横机的神色中，窥探出他这位父汗的一两分意思。但只有那浓密髭须后，仿佛要将人洞穿的眼。
纳兰繁峻不敢妄自揣度，只得道：“如今纳兰繁峰在玄鹰关镇守着，调遣回草原问清楚，恐怕有些困难。倒不如派个得力的人，前往玄鹰关问一问他是怎么打算的。不管问不问得出来，多少能知道一些纳兰繁峰现下的情况。”
“此言在理。”纳兰横机听完纳兰繁峻一番话后不住点头，又扫视了一番在场所有的人：“此计既然是你提出的，你办事仔细稳妥，本汗信得过，不如就辛苦你，往玄鹰关走一趟，如何？”
纳兰繁峻心下一惊，他本不愿与纳兰繁峰有太多正面接触，但纳兰横机既然已经提出来，他就不得不走这一趟了。
“儿臣必不负父汗所托。”
“可敦。”纳兰繁峻来到章含黛的帐中。
“快过来坐下。”章含黛看到儿子前来，自是满心欢喜，拉着纳兰繁峻的手坐到自己身边，将刚沏好的茶递到纳兰繁峻的面前：“私下里没有旁人，叫什么可敦，叫母亲便好。”
“是，母亲。”纳兰繁峻接过章含黛递来的清茶，却只是捧在掌心，并没有送至唇边。
“母亲，这茶暂时得省着喝了，是儿子无能。”在草原上，这几片叶子已经是分外金贵之物，更遑论好茶。
章含黛轻笑，拍着纳兰繁峻的肩：“什么无能不无能的。母妃知道你有多不容易，那北塞太子也是个有本事的，这一次被他发现寻了机会断了运输的途径，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是这更体现了你父汗和你入主中原的重要性。这粮食也好，茶叶也罢，总得攥在自己手里，依靠着别人，总是不放心的。&34;
“母亲说的是。”纳兰繁峻道：“可儿子总归是有些不甘心的。”
“这有什么，你不过就是输了若寒这么一次。”章含黛道：“母亲反倒觉得这是件好事。”
“哦？儿子愚钝，还请母亲赐教。”
“若寒就算查出来你又能怎么样，反正这多伦北塞的战火已经燃起来了，他是能跑到这多伦草原治你的罪还是如何？若琼尚且相安无事，你还怕什么？顶多就是母亲忍着点口中好便是。按照现下来看，母妃推测，这北塞太子查茶税，不仅吃力不讨好，反而会惹得一身腥，该高兴才是。”
纳兰繁峻大笑：“还是母亲有远见卓识，是儿子狭隘了。”
“眼下就是忍个一时半刻的，等入主了中原，这几片叶子哪里需要我们来操心。”章含黛玉指轻弹脆薄的瓷盏，眼眸中的神色随着茶盏中被荡起涟漪的茶水，出现波澜。
“父汗忌惮儿子，没让儿子掌兵权，是因母亲北塞中原人的身份。儿子生长在多伦草原，对北塞土地自然是没什么感情的。只是母亲……”纳兰繁峻将章含黛的手握在掌心：“儿子是怕行动伤了母亲的心。”
章含黛一声冷笑，朱唇的唇角上挑，如沾满血色的多伦弯刀：“伤心？有什么好伤心的。他们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不惜将我远嫁，我自然是嫁夫随夫，他们的死活又跟我有什么关心。”
章含黛眼中闪过的冷光，纳兰繁峻看得清楚。没有任何故土之思，只有仇恨的焰火在其中跳跃。
“母亲这么说，儿子就放心了。”
章含黛掩起方才乍现的凶光，目光再投向纳兰繁峻，又恢复了身为人母的柔情：“你今日来母亲这儿，说这许多，可是在与北塞的战场上遇到了什么难处？你父汗和纳兰铮烆可有就母亲的身份为难你？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母亲说。”
“难处是有，倒不是直接与北塞相关，而是关乎纳兰繁峰”纳兰繁峻就把纳兰繁峰的异常和方才王帐内的经过，纳兰横机派遣他去玄鹰关的命令都详细地讲与章含黛听：“这烫手山芋，倒是让我自己捡了来。故特地来母亲这儿，想向母亲讨教该怎么办。”
纳兰横机对纳兰繁峰的态度，就连章含黛这么个心细的枕边人，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捉摸不透，章含黛思忖片刻后，方道：“你猜你到玄鹰关后，那纳兰繁峰会同你说真心话吗？”
“大概是不会。”
“我儿可如此这般……”章含黛附在纳兰繁峰的耳边低语。
“母亲妙计！”
纳兰繁峻刚从章含黛的帐中出来，不出几步，迎面却急急忙忙走来纳兰繁岫。
纳兰繁岫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了，小腹隆起，走得急了步子不稳，身边的侍女搀着她，面露忧色，不住地说着：“公主慢点，公主慢点。”纳兰繁岫却是一步比一步走得急，见到纳兰繁峻，一把拉住纳兰繁峻的手：“二哥！”
纳兰繁岫肚子里还拖着一个，走了一会就上下喘气。
纳兰繁峰道：“肚子里有着孩子的人还不当心些，什么事这么急？”
“眼看着就要攻进背阴山了，那贱种，那贱种突然停兵是什么意思？”纳兰繁岫的声音尖锐，满脸怒气，因为语调不稳，身上佩戴的金珠不住地乱颤：“莫不是他与北塞有什么勾结，拿下玄鹰关来骗取父汗的信任，接着就要倒戈了？你此行去玄鹰关，一定要把那个贱种抓回来！”
“胡说什么呢！”纳兰繁峻喝道。纳兰繁岫的声音很高，周围还有不少人都听见了。纳兰繁峻目光扫过去，那些人通通跪了下来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