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秋风清，秋月明（四）
纳兰繁峰对于若寒此举倒是出乎意料。线报送来消息——关于若寒和蓝月的流言在北塞如何四起；若寒如何被若羽召回，并在城郊被刺客袭击受了重伤；东宫襄如何高调返回北塞宣布东宫瑾的婚事破除谣言；北塞如何派出太子若寒携带重礼前往南塞观礼。
多伦的形势大好，扭转了自那达鲁战败之后的劣势，反而是北塞的局势越来越危险。花离雨返回的时候，便已经带回了准话，若寒会亲自与他交战。并且依照纳兰繁峰对若寒的了解，他一向是一个以家国天下为重之人，此时的他不应该有闲情逸致到南塞去参加一个表亲的婚礼，而应该亲临前线对他对阵。
难道若寒的境况真的严峻到为了破除流言，消除若羽的疑心，不得不主动放弃了掌握北境的战况，转而通过去南塞参加婚礼这样无足轻重的行为来使若羽放心？
但凡若寒手中还有权，他便不可能对北境掉以轻心，哪怕不能亲临，也一定会做好部署，除非……
纳兰繁峰突然全身战栗，脊背一阵发寒。
若寒尚且如此，如果是他——失去信任和权柄的他，会是什么下场？
其实他们彼此都知道将对方逼至绝境最快捷最便利，代价最小，收获却最大的方式，但都不忍也不敢用。
“东宫瑾的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下个月二十五。”
“北塞太子动身前往南塞多久了。”
“已经有五六天了。”
“代替封汝陵的守将是谁？”
“守将莫文，是刚从蒙守南手下调过去的。”
“此人可有什么战绩？”
“不知，小的只听说此人跟随蒙家父子很多年了。”
“知道了。”
“你怎么看？”纳兰繁峰问身边的花离雨。
花离雨沉思片刻后，吐出两个字：“幽鸣！”
纳兰繁峰瞳孔骤缩，他差点忘了幽鸣剑！想当初，若寒正是从他天音阁中取走的幽鸣剑。幽鸣剑是塞洲的上古神剑，传说召唤剑灵，获得割裂空间之能。应明月将军死后，四把上古神剑各自飘零。烛阴烛阳双剑为南塞王室所藏，往生剑不知下落，而幽鸣剑几经辗转，到了闲鹤仙师的手上。
幽鸣剑纵使在闲鹤仙师这般的人物的手中，也只是一把普通的古剑，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闲鹤仙师拿幽鸣剑无可奈何，只能猜测出与音乐有关，然而花离雨作为整个天音城甚至整个北塞最优秀的乐师之一，对幽鸣剑也做过尝试，但幽鸣剑始终无半分反应。闲鹤仙师当时只叹剑有剑灵，神剑认主，不得强求，便将幽鸣剑置于他天音阁的阁顶，希望通过天音城日日夜夜的音乐熏陶让幽鸣剑能有所改变。
然而沉寂已久的幽鸣剑，却在若寒一到，便迅速认主，帮助若寒和蓝月转瞬消失在天音阁阁顶。
若寒和蓝月手中有幽鸣剑，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蓝月能迅速从北塞的北境回到南塞京城，从叱咤沙场的将军变为主持婚礼的公主，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同样，若寒也可以在北境统帅和南塞宾客的身份间自如切换。
时间似是有些久远了，久到纳兰繁峰都快忘了昔日天音城的那次相聚。
一切又都合理了，兵不厌诈，原来若寒是和他在玩这一套。
“传令背阴山的人马，原地驻扎不动，不要再行蚕食进攻，恐有圈套，本将的计划有所改变。”
不出若寒所料，纳兰繁峰突然改变战略，放弃乘胜追击和蚕食背阴山的计划，转攻为守，引起了多伦内部的不满。
“简直岂有此理！此时就应当乘胜追击，那个纳兰繁峰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帅帐中纳兰铮烆的声音最高，怒气冲冲。本来应该由他接管那达鲁的军队与蒙守南抗衡。不知道纳兰繁峰那个贱种是怎么给可汗灌了迷魂汤药，可汗竟然同意将哈达耶调回接替那达鲁的功劳，让他代替哈达耶攻占玄鹰关。这个纳兰繁峰竟然还真有几分本事，将哈达耶迟迟未攻下的玄鹰关轻而易举地就取到手中。父王这几日对那贱种露出了多年来都未有的赞美之词，反而是训斥他读书读太少。那贱种一出手就是大功一件，他自攻打北塞至今寸功未立，心中已是窝火至极，如今纳兰繁峰改变部署，按兵不动，许多将领对此颇有微词，纳兰铮烆自是要赶紧火上浇油一番。
纳兰横机阴沉着脸，握着多伦弯刀不作声。关于纳兰繁峰的种种，一直是纠缠他多年的心病。包括他生母低贱的身份，也包括草原的传说——
虽然听说纳兰繁峰此前将天音城治理的不错，是有一些才能。但是纳兰横机不能让纳兰繁峰掌握多伦草原上的实权。
由于他对纳兰繁峰母子的轻视，草原上的王族贵族，哪一个不是对他的生母和他百般羞辱嘲讽？草原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恃强凌弱的规则。如果他是纳兰繁峰，从小蒙受这样不公的待遇，必定对此怀恨在心——包括他这个父汗。
更何况还有狼子的传说……
狼子一出，草原再无宁日。
此次攻伐北塞，他根本没打算起用纳兰繁峰。纳兰繁峰此前也一直安居草原饮酒作乐。不曾想那达鲁兵败之后，他竟然主动到王帐献策，以项上人头为担保，声称能挽救多伦的败事，攻下玄鹰关。
纳兰横机当时也是走投无路，一时情急。那达鲁本是他最倚仗的将领，却如此惨烈地输给蒙守南，哈达耶久攻玄鹰关不下，损兵折将。纳兰铮烆虽孔武有力，却缺少智谋。纳兰繁峻虽文武双全，足智多谋，但其生母章氏是北塞之人，章氏的姐妹还是北塞的王后。纳兰繁峻虽然不至于傻到放弃多伦去帮助北塞，但其中利益牵连甚广，纳兰横机始终下不了决心让纳兰繁峻领兵。
多伦大军的主帅此时是个烫手山芋，有人此时愿意站出来，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纳兰横机求之不得。即使那个人是纳兰繁峰，纳兰横机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他对纳兰繁峰的任用虽然招致了大半个草原的反对，好在纳兰繁峰果然也不负所望，成功地攻下玄鹰关，并作出详细地战略部署，图谋背阴山，反对的声音才有所减弱。
以往攻下北塞的城池，打了胜仗，或多或少，多伦都会举行庆功仪式。只有纳兰繁峰攻下玄鹰关，草原上一片静默，没有任何人提及庆功之事。或许在有些人眼里，这才是劫难的开始。
纳兰横机还算沉的住气，权力是他给纳兰繁峰的，虽然给的胆战心惊。但他有这个自信——这个权力，他想要收回，随时可以。
但纳兰繁峰此番局部，他倒是看不明白了。
纳兰横机骨节突起，将手中的多伦弯刀狠狠攥紧。
刀用得好，便是杀人的利器；用不好，便是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