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人比黄花瘦（一）
“我怎么胡说了，那贱种必定是对多伦心怀怨气。不是倒戈，就是想拥兵自重，要挟父汗！”纳兰繁岫越说越激动，声调越来越高，生怕旁人听不见。
“住口！”纳兰繁峻一把捂住了纳兰繁岫的嘴巴。因为那达鲁的身死，纳兰繁岫对北塞的怨气格外之重，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早日攻下北塞，杀了蒙守南为那达鲁报仇。只是由于现在怀着身孕，不然她肯定自己横刀立马，冲到前线去了。
“你再着急，没有证据，也不能如此胡说。损了那人的声誉事小，乱了军心事大！”纳兰繁峰词严义正道：“好好养你腹中的胎，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你也算对得起你夫婿，军国大事便休要再议！”
纳兰繁峻一甩袖，对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人道：“今日公主所说，你们全当没听见。敢向外吐露一个字的，自己知道什么下场！”说完，便转身离开，独留纳兰繁岫定在原处托着肚子，咬着牙，瞪着眼。
“全当没听见？”纳兰繁岫瞥了一眼唯唯诺诺的奴仆，一声冷笑：“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当做永远都没有发生过。”
翠珠将外面发生的事情全部禀告给章含黛，章含黛正缝着衣袍，她极其耐得住性子，一针一线慢慢地缝，力求每一个细节都天衣无缝。
翠珠说完，章含黛手中的龙纹也绣好了。黑色的衣袍上，用银线绣成汹涌翻卷的云纹，被呼啸生风，威猛神武的金龙踩下。章含黛的手细细抚摸衣裳上的纹路，剪去多余的线头，抖落几下，展示给翠珠：“你觉得可还好看？配得上我们繁峻吗？”
“自然是配得上二王子的。”翠珠道。
章含黛轻笑一声：“叫那些婢子奴仆不要说出去的，可不就是指望着他们说出去吗？就繁岫那性子，你越是按着她，不让她胡来，她便越是要和你作对。”
章含黛看着那金龙，越看越满意：“真龙天子，就是真龙天子。哪里是海里的水蛇可以比拟的？”
“禀少主，暗线传来消息，可汗对您突然调整战策转为按兵不动有所不满，派了纳兰繁峻前来探查。”
“纳兰繁峻……”纳兰繁峰双眉拧紧。要是旁人来糊弄糊弄就算了，纳兰繁峻可没这么容易糊弄过去。这些年明里暗里与自己打交道的似乎都是章可敦，纳兰繁峻和章含黛母子一体，但他从来没有和纳兰繁峻直接交过手，如今总算打响了彼此之间的第一个阵仗。
“备下上好的酒菜给二王子接风洗尘。”
“是……”花离雨刚准备退下，脚步却又定在那里，就怔怔地望着纳兰繁峰，似有什么话欲说还休。
纳兰繁峰能感受到花离雨的目光在他全身上下游走，隐隐有一种燥热从心底传出，纳兰繁峰握着笔杆的手指微微用力，继续书写着，没有抬头看花离雨，只是道：“你我之间，有话直说便可。”
花离雨上前两步，道：“少主，您现在的这这幅样子，是二王子从来没有见过的。是否需要奴婢为您更衣，做做样子？”
纳兰繁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整洁锃亮的甲胄，摇头道：“不必了，刀剑既然已经出鞘，让别人见过了，就算再藏回去，也没有人会当作寻常木头。特意装疯卖傻，反而会让纳兰繁峻起疑。何况孤既然向父汗讨了这个令，就没打算把锋芒收回去了。你直接下去安排便是。”
“离雨告退。”
玄鹰关外。
“繁峰在此，恭候二王子多时。”
纳兰繁峻从未见过这样的纳兰繁峰——甲胄锃亮，发髻高束，身配多伦弯刀，鹰眼目光如炬，全身上下干净利索。玄鹰关外有风卷沙而起，风沙迷蒙似是在精心打磨纳兰繁峰的轮廓，昔日妖艳的红袍化作红色的披风，迎风招展，意气风发，如燃烧的烈火。很难将此时面前的人与昔日流连花丛，醉生梦死，穿着一身染着酒渍的大红袍子，四处招蜂引蝶，眠花宿柳的风流浪子联系在一起。
纳兰繁峻为防纳兰繁峰起疑，目光并没有在纳兰繁峰身上做太多停留，他看见了侍立在纳兰繁峰身旁的花离雨。自从那夜一别后，他再也没有那么近地见过花离雨。花离雨何其敏锐，察觉到纳兰繁峻的目光，回想那一夜纳兰繁峻的古怪举动，不自觉地往纳兰繁峰的身后缩了缩，将头埋得更低。
那夜的花离雨慌乱无比，琢磨不透纳兰繁峻究竟是什么心思，并没有将那夜发生的事情告诉纳兰繁峰。等到她冷静下来，更是不敢同纳兰繁峰说，怕他多心。可不说，会不会对少主不利？花离雨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是不对。在听闻纳兰繁峰要来时，便已经好几宿没睡好觉了，当面见到其人，更是如万蚁噬心般煎熬。
纳兰繁峰将纳兰繁峻请进关内，入席就坐。
“离雨，替二王子满上酒。”
“是。”
花离雨走到纳兰繁峻的席边，提起酒壶，往纳兰繁峻的酒杯中斟酒。皓腕凝霜雪，如脂如玉，腕间起落，点水蜻蜓。斟完酒后，花离雨对纳兰繁峻行了一礼后，又退回了纳兰繁峰身边。
“来，恭迎二弟到玄鹰关。”纳兰繁峰举杯，纳兰繁峻亦举杯，二人同时将杯中酒饮尽。
席间，纳兰繁峻并没有聊起他此行的目的，甚至没有涉及军务，兄弟二人只是不紧不慢地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什么可汗可敦的身体，谁家的儿郎又看上了谁家的姑娘。纳兰繁峻不主动提，纳兰繁峰虽感到诧异，但更不会提起任何有关玄鹰关事务。
两人看似无意闲聊，自在悠然，一旁的花离雨却是提心吊胆，心惊肉跳着。她看着两人不住地喝酒，生怕纳兰繁峻的话语中夹杂着什么试探，纳兰繁峰一喝多，说错了什么话，招来祸患。花离雨为纳兰繁峰满酒的时候，不住用眼神示意纳兰繁峰别再喝了，纳兰繁峰却故意装作见不着，继续举杯痛饮。
这两人来来往往，你敬酒来我敬酒，越发地有兴致，似是两人都将自己的本意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与杯中之物一并沉沦。
到底是谁要灌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