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秋风清,秋月明(一)
若寒一席话,似是什么也没说,又似是说了很多。
闲鹤仙师如果都敢把手伸向南塞朝政,协助蓝柯谋反,帮着多伦纳兰繁峻贪污些钱粮,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住口!”若羽喝道:“太子身为未来国君,管好自己的嘴!这等诽谤之词,寡人不希望再从你口中而出。”
“儿臣谨遵父王教诲。”
若羽点头:“记下就好。其他的就按你安排的办。寡人限你在东宫瑾大婚后一个月内,必须拿回玄鹰关。”
若寒告退。离开文武殿后,只觉得秋声一声比一声紧。
他只是故意试探。往好处想,就是种下若羽对闲鹤仙师的怀疑;往坏处想……就是若羽一直都在装糊涂。
今年的秋比去年来的猛烈。若寒站在纷纷脱落的木叶之下。回想去岁,与她重逢。那年初秋,晴空正好,天高日远。怎知今夕,波涛夜惊,风雨骤至。这秋来得猛烈凛然。只是一瞬,便是山川枯槁,惨淡寂寥,转眼竟成深秋景象。
这两年来的气象实在太过古怪。
“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
踏出这重宫门,杀戮又起。若寒言语喃喃,加快步伐。
东宫襄回到南塞向蓝月复命,若寒的计策以及想要瞒着的那些情况,全被东宫襄一五一十地告诉蓝月,包括若寒嘱托一定要瞒着的那些话。
“他真是……”蓝月双手撑着头,拇指按压着不停跳动的太阳穴,又好气又好笑,又是满满的心疼。
东宫襄察觉着她每一个表情的变化,又想到若寒波澜不惊的表情,在提到蓝月时眼底眉梢的笑意,大为感慨。
“他也是为你好,不想让你担心。”
“可我就是知道他必是报喜不报忧的,才更加担心。他一直都是这样。”
“微臣的使命已经完成。公主可千万别把我抖搂出去了,要是给太子殿下知道了……”东宫襄面色讪讪,露出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你是本宫罩着的人,他可不能把你怎样。我会注意的,绝对不会让他发现的。”蓝月躬身对东宫襄施礼道:“多谢兄长。”
东宫襄离开蓝月所居的东宫,刚回到东宫府,却发现独孤云逸已经在东宫府上了。
独孤云逸见到东宫襄笑道:“辛苦东宫大人。”
东宫襄来到独孤云逸面前坐下,自己斟起茶水,接连着痛饮几大杯,才用袖子一抹嘴,叹道:“一个个紧锣密鼓的,也不让我喘口气。到底是她关心他,你关心她。”东宫襄直视着独孤云逸的眼睛:“可是你明明知道,她心里不可能有你。”
独孤云逸淡淡一笑,目光投向空寂的远方:“可是——我甘之如饴。”
蓝月计算着约定的日子,若寒定的是明天早上,可她等不及,想要今夜就见他。不然漫漫长夜,熬烛煎心,彻夜无眠,如何能忍?
今夜月光甚好,一点点从窗外漏进来,铺了满地的霜。蓝月早早地吹灭了室内的烛,将月瑶琴放在膝上。手指轻抚琴弦,又是一年秋月夜。
琴声起——君似明月我似雾……
明日一早就是和蓝月约定好的日子。若寒处理完政事,便沐浴梳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袍子。他要以最清爽精神的一面见她。
若寒刚洗浴完,头发还是湿的,屋内的窗子没有关。月光顺着雕花菱窗,在清冷的地上,剪出银白的影。一众侍卫都被他屏退在外,今夜他只想一人独享这份宁静,守着天明,等她到来。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有风自窗外灌入,一阵婆娑树影,吹到若寒还未干的发上,带起一阵凉意。
若寒在窗前站了很久,今年早秋的风已是这般的烈,吹得若寒的头开始疼。若寒叹了口气,将窗子关上。逛到一半,却被人挡住。
若寒下意识以为是刺客,抽出腰间藏着的软剑,却被来人用指尖夹住。那人一个利落翻身,坐到窗台上。她背对着月光,月光轻柔地洒在她的身上,风撩起她的发,在空中如轻巧翻飞的燕,鼓起她的衣裙,是乘风欲飞的仙。素白的指尖上,一抹剑的寒光,映着她的清浅如莲的笑。另一只空闲的手,食指挑着一包东西,丝线悬在半空,悠悠地晃。
“世无双的公子,怎么一见面的拔剑?”她笑着将两手的指尖都松开,从窗台轻盈跃下。他一把将剑扔在地上。
他想要抱住她,她却顺势一借力,趁他不备,故作重心不稳,将他的衣袍扯下,露出其下的伤。
那两道剑痕,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在黑暗的夜里,月光将那本该深红的伤染成了青灰色,似两条狰狞扭曲的蛇,啮噬着她的心。
蓝月从东宫襄的描述中得知若寒受了有些重的伤,便已是心疼不已,亲眼所见,痛到呼吸都凝滞了。
她用指尖轻轻从若寒的伤上划过,感受粗粝疤痕的触感:“怎么受的伤?”
“没注意,被刺客伤了。”
“那这附近也没一个人守着,万一真是刺客怎么办?”
“想独自静待卿来,就这么任性了一回。”
蓝月装作嗔怒地捶了他一下,却是被他的骨硌到了手:“我一离开你,就这里受伤,那里受伤的,叫我如何敢离开你片刻?”
窗户还开着,冷风刺激得若寒禁不住一阵颤栗。蓝月赶紧帮若寒将衣袍重新整理好,将衣带系上,回身关窗。
待她再回神时,他用力地抱着她,抱得那么紧,所有的温暖都来自怀中的人。在寂静的夜中,她谛听着他一声声急促的呼吸和越来越快的心跳。
“怎么今晚就来了?”若寒的嗓音微哑,唇贴着蓝月的耳畔轻语。
“你不也大晚上就在这里等着吗?”蓝月面对千军万马岿然不动,谈笑间樯橹尽灭,可一见到若寒眼眶不自觉地酸涩,泛起湿意:“不来的话,我睡不着,你睡得着吗?”
若寒笑着摇了摇头。
她要是不来,今夜就是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她来了,即使彻夜不眠,夜话天明,也比前者好过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