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登高望远断天涯路(五)
若羽不会把账算到若琼的头上,但两军交战之际,自然也不可能坐视钱粮从北塞的国库流向多伦。他责骂若琼用人不当,将那些与茶税一案有关的人通通关押撤职,也算是重创了若琼的臂膀。若琼依照章璟之意,以退为进,上奏若羽请罪,自请罚俸三年,禁足侯府反思,将自己的俸禄捐出,送往前线。国库吃紧,章王后以身作则,提倡后宫节俭,并号召后宫中人,将不必要的衣裳首饰全部拿出来换作军饷。若羽认为此举虽好,却有伤王室体统颜面,大大夸奖了章王后,只让少做些新的,旧的物件,嫔妃们各自收好便可。章王后此举传扬到民间,一时百姓称颂。
“他们倒是会做这些面上工夫。”东宫襄道:“似是故意为了显得我们为了一场婚礼一掷千金,极尽豪奢。”
若寒望向窗外被秋风摇落的星星桂子,如细细雪粒,溅在地上,染成一片淡黄,似被反复打湿白绢上残留的泪痕。“你花的又不是我的钱,是公主的钱。公主有这等财力,只能说明南塞国力殷实富庶,为我北塞所不可及。”
“殿下辛辛苦苦筹谋,积蓄国力,却被这些小人挥霍一空,到头来,他们拿着贪污来的钱在百姓面前充什么高尚,无耻!”东宫襄将手中茶盏重重往桌上一磕,几点茶水溅出,带动着茶盏中的几丝茶叶浮浮沉沉。
若寒凝视着东宫襄盏中青山绿水一般形状的茶叶,有些出神。
东宫襄也发现若寒有些神思恍惚,见他是在盯着那茶叶看,心下一转,出声试探道:“是想她了?”
“是啊。”若寒一直冷冽的眉眼总算凝结出一丝丝笑意:“想她龙虎关内一盏茶,解决了周信;想她在冬夜飞雪的南塞驿馆,与我对坐斗茶;想来这年岁也真是够快,我与她相见又是一年……”
“那殿下接下来如何打算。公主那边放出的话是邀您前往南塞参加令妹婚礼,但依照这北塞和多伦如今的形势,您怕是走不开,去不成。可这又是驳了南塞的面子……”
“去。”若寒打断东宫襄:“为什么不去?”
“那北塞这边……”
“本宫自有良策。”
东宫襄笑道:“不愧是我们的太子殿下,有三头六臂之能。”
“都是给逼出来的罢了。”若寒有些疲惫,斜倚在榻上,抽出一封信笺,交到东宫襄手上:“你把此物交给她,她知道怎么做。”
东宫襄从若寒手中接过信笺收好,这两人之间的彼此信任,是旁人难知难求的,唯有羡慕的份。
“遵命。”
东宫襄此次来北塞,不只有出使任务,还连带着祭拜纪王后和纪家先祖。以衣锦还乡之态,重修纪家祖坟,将过去的所有亲友,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挨个探访了个遍。如此一来,逗留良久。东宫襄打的旗号好,即使待在北塞的时间有些过分长了,架不住理由充分,若羽虽然有些起疑,但也不方便催促。
章璟若琼有派人密切盯着东宫襄的行踪,东宫襄时不时会在太子的东宫坐上一会,但东宫襄与太子是表亲,且太子算是东宫襄在北塞最亲近的亲族,东宫襄与太子交往甚密也在情理之中,找不出弹劾的理由。
最终总算等到东宫襄自行告辞,若羽才长舒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日益严峻的边境形势。纳兰繁峰占领玄鹰关后,尝试突破黑水关,蒙守南挡住了纳兰繁峰的进攻,但纳兰繁峰依据着玄鹰关的重要位置,掐断了黑水关的一条粮道,让黑水关运粮艰难。并出奇兵截获了背阴山的一座寨口,大有蚕食背阴山之势。
夺回玄鹰关是当务之急,若羽下令蒙守南夺回玄鹰关。蒙守南也策划了几次进攻,但都被纳兰繁峰一一化解,双方各有胜负。即使蒙守南用出了月明星稀阵,也没能困住纳兰繁峰,反而是对纳兰繁峰布下的五音迷阵手足无措。纳兰繁峰的五音迷阵加了术法,并非寻常阵法,而术法一门恰好是蒙守南的短板软肋。
那个昔日在天音城中只知眠花宿柳的天音城主,一走上战场,就是世之枭雄。
东宫襄离开后,若寒上奏若羽:“蒙守南驻扎黑水关,一面要防止来自纳兰繁峻和纳兰铮烆所领军队的偷袭,一面要夺回玄鹰关实属不易。对方掎角之势,我们很难取胜。封汝陵将军败退后,人马并没有归蒙守南将军管辖,而是退回了背阴山。儿臣愿接管封汝陵的人马,助蒙守南将军一臂之力。”
“你表兄才来了一趟,邀你参加你表妹的婚礼,满城人尽皆知,寡人正想着和你商量此事怎么?你表兄刚走,表妹的婚礼不想去,又想去前线了,那南塞那边你怎么应付?”若羽面上带笑,状似调侃,若寒心中却浮起一片薄冰,稍微不慎,漂浮的薄冰碎裂,便会掉入冷彻骨髓的万丈深渊。
若羽原本就没想放他去南塞参加东宫瑾的婚礼,如今他请命领兵上前线,倒又关心起来了。
“东宫襄一来,正是我们反攻的大好时机,我们可如此这般……”若寒进言道。
若羽双眼微眯,将若寒上下打量:“南塞京城与北境相距甚远,太子又不是三头六臂,怕是分身乏术。”
“未必要儿臣亲临,挂个名头,让敌军知道便可。声东击西,虚虚实实。”
若羽想起了东宫襄的所作所为,东宫襄应该就是在若西那里挂个名头,让若西在天音城拦住了假的东宫襄,真的东宫襄混过眼线,一路到北塞京城,杀了个出其不意。
“太子这招是和谁学的,和你那表兄?”若羽看似轻描淡写无意提及,若寒却马上警觉起来。
也怪他方才大意了,让若羽有机可乘,在这里套他的话。
“不过是些古人用烂了的计谋罢了。”若寒道:“大王不妨问问您的师父闲鹤仙师,这一套,他可算玩得炉火纯青。”
若羽微眯的眼睁开,眉目含煞,瞪着若寒:“太子既然知道闲鹤仙师是寡人之师,理应敬重。先前西北十州茶税一案,无故将那些江湖流匪的罪行扣到闲鹤山庄弟子的头上,已是大不敬。寡人念你一心为国,出了纰漏,不予追究。没想到却助长了你对闲鹤仙师的不敬!竟敢如此出言不逊!寡人希望没有下次!”
若寒拱手抱拳,低眉敛目,恭敬答道:“父王教育得是,是儿臣胡言乱语,妄自揣度错了。只是不久前东宫襄来访,无意提及南塞在查闲鹤仙师与蚩鹿叛贼蓝柯勾结谋反一案,让儿臣对闲鹤仙师起了疑,才多关注了仙师一些。南塞之蚩鹿,如我北塞之多伦,这才忍不住猜想闲鹤仙师是否与多伦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