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皇城司办事
叶燃同吴庸两人商议停当,吴高亦已手持令牌将寅卯两支全数调来听命,两人也不再多言,径直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卒,直扑太师府而去。
有宋一代,汴京城中不设宵禁,但再夜间的街面治安上却只有更为谨慎的。
各坊之中皆招了坊丁按规矩一夜三巡,开封府中也有当差之人巡街,便是禁军也是诸部轮值,要上街弹压地面的。
坊丁是民间丁壮组织,不敢寻皇城司的晦气,开封府中人见着火把灯笼下映得分明的叶大人那张脸,也都自觉让开了前路。
唯有禁军同皇城司平日里就摩擦不断,没事也要找些事出来的。
说起来争得也不过是“圣心”二字罢了。
禁军皆是良家子出身。
尤其近年来虽然边患不绝,内部却是承平已久,禁军卫戍京畿,外无征战之苦,内还有个天子近卫的名头。
因而官宦人家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大都被父兄塞进禁军来镀金,私下被汴京民众称为“衙内军”。
官家虽然依例循往,对禁军别有一份优容在,然而那更像是长辈对世交家中顽劣子侄的宽容,不予计较罢了。
一旦遇事,两厢争执起来,却总是要更看重皇城司一些的。
禁军中人自然是不服气的,种种嫌隙皆由此而起。
却说今夜轮值的这一队乃是上四军之一天武卫的人,队率恰好又是个同宗室拐弯抹角有些亲戚关系的,想着当今天子素来优待宗室,纵然惹事也多半是高高举起,轻轻放过,遂故意领着自己的人迎面撞了上去。
不但非要一个人一个人地查验腰牌,还晃着膀子,斜眼瞧着吴庸,眼神在他与叶燃之间来回打量着,一脸的阴阳怪气,看着便像是要开口说两句不中听的了。
吴庸吴大人哪里是肯忍气吞声的人,只是他度着叶燃于太师府之事很是上心,恐怕不愿节外生枝,在此与禁军周旋,便只在心里的小账本上给这人记了一笔,打算等此间事了再加倍算账。
然而吴大人难得息事宁人一回,叶燃却不是会让友军吃亏的性子,更别说还有个全副心神都放在师姐身上的小师弟随在一旁。
他们师姐弟两人自有多年来的默契在,叶燃只侧头看了叶灼一眼,他便已会意,闪身上前。
叶灼今天因想着要同师姐一道出来,故而穿了一套丁二爷特特定制的绯红裙衫,越发映得人如桃花,娇艳无匹,出手却也是狠辣无匹。
一道绯影闪过,众人尚来不及反应,便已听得“叮叮当当”乱响了一路。
再定睛看时,只见这一队禁军人人捂着手腕,雪雪呼痛,他们原本持在手中,或挂在腰间的诸般兵器均已被随手抛在了街面之上,如同一堆破铜烂铁一般。
叶灼此时已经站回了叶燃身畔,手中却多了一柄以鲨鱼皮做鞘,镶金嵌玉的长剑。
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反持着剑柄,斜斜指地,冷笑一声,道“萤火之光,也敢同日月争辉”
说罢手腕微微一抖,众人便见那柄长剑从剑锷处起寸寸裂开,转瞬便化作了无数碎片,跌落在地面上。
一时间被两队人马堵满的长街上,竟是鸦雀无声,唯有那细碎铁片落在地面,有如春雪落叶,只有簌簌轻响,却更显得这情形的可怖。
那队率又是气急又是心痛。
这口削铁如泥的宝剑乃是他重金求来的,平日里多得同僚艳羡,日常宝爱有加,连用都不舍得用,竟被人如此轻而易举地毁了去
心头自然是咽不下这一口气的,却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正欲忍气吞声先闪过一边避避风头,待明天带齐了弟兄再去寻这,这个小娘子的麻烦
他犹自在思忖这身手奇高的绯衣小娘子到底是皇城司哪一支的近卫,却不知此事尚未了结。
叶燃瞥了对面禁军一眼,便知他们多半还不服气,略一沉吟,也不同他们废话,径直排众上前,自袖中取出一块腰牌,朝前晃了晃。
待对面之人认清了上面记认,脸色陡变,这才淡淡道“天武卫甲部亥支全员,明日卯时起至城外教场,操训三月。”
说罢也不去管这一队禁军是如何面面相觑,又是如何惊疑交加的,自顾向前而行,叶灼随手将剑柄抛落一边,跟了上去。
两人所过之处,无须队率开口,禁军已然全无胆气,纷纷向两侧让了开来,一时间竟如退潮一般,竟空出了长街正中能容四五人并肩而过的一条路来。
皇城司众人相随其后,昂然而过。
吴庸养气功夫一流,是以只拱手而过,并不多言。
如吴高等年轻人却早已经忍不住眉开眼笑。
有几个调皮的甚而还朝禁军众人拱手连道“承让承让”,又装模作样地目视地上那一堆兵器,摇头叹息数声,方才随队开拔了。
直气得那队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咬牙朝皇城司趾高气扬的背影看了半晌,方恨恨地一挥手,道“加急报上去我就不信不信他们皇城司当真能一手遮天了”
话虽是如此说,他心中却也明白,禁军各部固然是天子亲卫不假,皇城司却是天子耳目,天子鹰犬,更是天子的私人。
要说别的或还各有高下,然而若论起在官家心中的亲疏远近来,怕是再无第二个衙门能比得上皇城司了。
一念及此,不免有些气沮,一旁还有不识相的属下苦着脸凑过来问,“大人,那女子的腰牌上写着什么怎地我们全队都要去操训”
他没好气地瞪了下属一眼,咬牙道“八十万禁军总教头职司教习考核棍棒、拳脚、刀法、枪术、盾阵”
全队人马顿时哀鸿遍野。
禁军中教头不少,多半依据个人所精教习一门到两门战法,要么是久经沙场却未升迁的老兵兼任,要么便是有独到之处的江湖中人投身,品级不高,一向不怎么被禁军的这帮骄兵悍将看在眼里。
但这总教头却是大不相同。
“教练”两字暂且不提,单一个“考核”之职便能把人拿捏得死死的,属于“说你行你不一定行,但说你不行就一定不行,行也不行”2的那种。
正因总教头的权力过大,故而从先帝真宗时开始,禁军中的这一职位便一直空悬无人。
是以方才他蓦地瞧见那腰牌上写着“禁军总教头”五个字时,还只当自己花了眼,若不是验过画押记认无误,也不会这么容易便服了软。
然而无论如何,自家这一队人,接下来要操训三个月,这桩苦差事只怕是逃不掉了。
且不提这队禁军是如何愁眉苦脸地回去复命的,皇城司一路明火执仗,气势汹汹,接下来却再没遇到半个不开眼的人,毫无阻碍地便杀到了太师府所在的东坊。
这般情形也不知道落在了多少有心人的眼里,又搅乱了多少人的暗中算计。
来自各处的消息如雪片一般飞向那高耸入云的宫墙之内,层层传递至了值宿的内阁处,便如泥牛入海一般,竟是没了回音。
倒不是阁老相公们觉得“皇城司夤夜查抄太师府”此事不够分量。
自仁宗即位后天下升平,已经多年不曾有过需夜半叩宫之事,因而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报进禁宫之内,一时之间竟无人知晓官家所在,自然也无从禀报请旨。
却说仁宗自日间起便愀然不乐,及至入夜,也并未召人随侍,反将宫人俱都挥退,自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燕居服,只带着总管太监陈琳,徒步来到了一间位置颇为偏僻的宫室之中。
他也不要陈琳伸手,自己上前,缓缓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只见其间陈设简素,并无多少金玉之物,就连铺设的垫褥亦只是普通青缎所制,连织金绣纹一概俱无。
若非案上还略供着几件宫制之物,只怕比起外间寻常富户的屋舍来,也尚嫌有些不足。
仁宗立在正堂中,环视四周,良久方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去了西侧的明间。
那处却布置成了一个佛堂,在上方供了一幅白衣观音的画像,供案上香烛长明,香炉中的香灰亦松软干燥。
陈琳知机,上前一步低声道“此处皆是老奴亲自打理,不曾假手他人。”
仁宗点了点头,抬头去看那画像。
只见观音赤足跌坐在一朵九瓣白莲之上,一袭白衣如水,散在四周,手中托着的净瓶口微微朝下倾斜着。面容庄严,双目微垂,神情悲悯。
他自案上取过三炷香,亲自在烛上点燃,又复插入了香炉之中。
仁宗身为人间帝王,原是不必参拜神佛的,此时却双掌合十,闭目默祷了许久,方才转身看向跪在身后的陈琳,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陈伴伴,如何”
陈琳乃是从真宗朝便随在仁宗身边的老人,向来深得天子信赖,自然也知道天子今日是为何怏怏不乐,此时又是为何有此一问,当即弯腰行礼,满面笑容地道“依老奴所见,确有太后娘娘年轻时的品格。”
仁宗微微一笑,道“陈伴伴是随侍过父皇的老人,连你也这么说,那便果然是像极了”说着却停了下来,伸手在那观音的供案之下一按,拉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从中取出了一个小小卷轴来,徐徐展开,上头却绘着一幅小像。
乃是一位身着浅绿宫装的年轻女子,生得雪肤玉貌,鼻梁高挺,眼窝微深,容貌俨然竟同叶燃一般无二。
只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画中之人身形荏弱,双肩微削,眉眼之间笼着淡淡轻愁,令人见之生怜,与叶燃的英气勃勃,明艳照人却又是全然不同了。
只是那卷轴纸张已经泛黄,那人像虽是绘得栩栩如生,其上的墨迹色泽却亦已经开始微微消褪,至少也是一二十年之前的旧物了。
仁宗轻轻摩挲着那画像,又叹了一口气,道“母后在生之时,朕竟是毫不知情。”
陈琳自然知道仁宗此时所说的“母后”,既不是已经葬入了帝陵的章献太后刘娥,也不是此时尚在世,被称为“保庆皇太后”的杨娘娘,而是他的生身之母,临终前才被刘太后封做“宸妃”匆匆下葬的李娘娘。
此时已经被改谥为章懿太后,升祔太庙,和刘太后一道得享皇家供奉。
然而她尚活在这世间之时,却不曾在仁宗的生命中留下过半点痕迹。
昔年真宗欲封刘娥为后,却苦于并无正当理由,遂将宫人李氏所生之子抱给刘娥,对外宣称乃是刘娥亲生。
这孩子就是就是现在的仁宗。
而在仁宗之后,李氏还曾经生过一个女儿,只是不到百天,便再次被人抱走了。然而除了极少数的知情人之外,旁人都只当这位真宗长女乃是不幸夭折了。3,,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