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借皇城司一用
吴庸身为皇城司的实权第一人,在京城中自然是有私宅的,而且还不止一所。
官家并不禁止内宦同外臣结交,他却一向拿捏着此中的分寸,欲做一纯臣。
虽然不像八大王那样身份高,腰杆硬,说不见人就能将客人全数拒之门外,但他也有他自己的法子。
譬如金蝉脱壳。
位于东坊那座占地甚广,极为符合勾当官身份地位的“吴府”之中,常年只有一位老管家带着几个人在其中值守。
便是真有恶客闯进来,也是寻不到其中主人的。
而吴庸自己不当值之时,若不是在宫中差房将就一宿,便多半是微服而行,来到南坊一间极不起眼的青砖小院之中,暂作休憩的。
这所小院是他昔年刚出宫到皇城司当差时购置的。
彼时吴庸吴大人尚未得势,银钱也不怎么凑手,掏空了自己多年的积蓄,再加上官家的赐金,也只买得起这样的小院。
面积逼仄,只得一进,房也不过明暗五间,连仆役起居之处也是没有的。
因而堂堂一位皇城司的勾当官,在此的日常起居全由两个义子打理,可说是俭朴之极。
内宦做到了他这个地位,莫说是宫中的小太监了,便是宫外的健全男子也多得是人打破了头,一门心思想要认这个干爹,抱这条粗腿。
吴庸却出人意料地并未在宫中择人随奉,只将自己做逻卒之时在街面捡到的两个小乞儿带在身边过了明路。
倒也不令他们净身入宫,日常只在宫外随他办差,待休沐时则轮流在此随奉,也算得上是他最为亲近之人了。
这天深夜,吴庸刚自宫中归来,面上尤带着一丝倦色。
单只是公事倒也不至于让他如此费神,倒是每每禀报完正事后,仁宗例行询问他京中青年才彦之事,令他颇有些招架不来。
京中适龄青年男子虽多,但有才行的未必有德行,有德行的又未必知情识趣,那般生得俊秀又温柔小意的,却多半是在风月场里浸淫出的这身好本事。
若是平常人家嫁娶,大略看过不错,取其长处即可,便是宰相女儿,尚书千金也足堪匹配了。
然而仁宗在此事上却是格外挑剔得紧,吴庸好容易挑挑拣拣选出来的青年才俊,呈到御前俱都一概被嫌弃地打了回来。
有几位喜好流连烟花之地的,甚而还因此失了圣心,被放了外官。
因而吴大人这么一位简在帝心的大红人,近来竟是被逼得有些怯于面圣了,甚而已经将目光开始投向了镇守各地的节度使之子了。
他前脚刚踏进正厅,一口气还未叹完,后脚便见义子吴高急匆匆地自外奔了进来,面上罕见地竟带着些惊疑之色,拱手禀报道“外间有位叶大人到访,自陈是开封府中人,孩儿已验过了腰牌无误。”
吴庸正在解披风系带的手不由得便顿了一顿,却到底是历事甚多的老练人,面上丝毫看不出异样来,手上动作不停,口中却道“快快将人请进来。”
他心中并非没有疑惑,譬如对方是如何知晓自己这一隐秘住处,又如何精准地掐着时间前来拜访的
然而他更知道事有轻重缓急。
此时此地可绝不是什么适合拜访的好时机,他不信那位平日里善体人意的叶大人会不知道这一点。
既然知道了,她仍然选择夤夜登门,那便必定不会是来寒暄拉家常的,只怕所图甚大。
饶是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待吴庸亲耳听到那位叶大人提出的请求时,还是忍不住倾身向前,愕然问道“什么”
叶燃端坐下首,神色却是淡然,甚至还端起身旁的茶盅轻啜了一口,方抬首笑盈盈地问道“不知吴大人意下如何”
吴庸慢慢坐回原位,神色肃然,问道“叶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叶燃点了点头,道“自然知道。”顿了一顿,又道“我怀疑庞太师勾结外敌,意图对汴京不利,故而欲借皇城司中人一用,随我将其拿下审问。”
吴庸双目微微眯起,有如鹰隼一般紧紧盯着她,口中问道“叶大人所言之事,可有物证”
叶燃摇头。
吴庸又追问“可有人证”
叶燃亦摇头。
吴庸一掌拍在身侧桌案之上,厉声喝道“无凭无据,叶大人这是要罗织罪名,构陷重臣么”
他话声未落,突觉一股劲风自旁袭来。
吴庸能以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便当上了这勾当官,武功虽是平平,胆识却是过人,当下不闪不避实在也是来不及闪避,遂干脆光棍到底,连眼睛都不曾眨上一下,便眼睁睁地见那股劲风从自己脸侧擦过,霎时将案上一只梅瓶击得粉碎。
叶燃微微侧头,看向一直侍立在她身后的叶灼,轻描淡写地责备道“小灼,不可对吴大人如此无礼,还不快些道歉。”
叶灼当即朝前迈出一步,冲着吴庸拱了拱手,道“对不住了,吴大人”顿了一顿,又道“我这两日正在习练师姐新教的一门新的指法,于运劲的法门上尚不怎么娴熟,故而常有失控之举,方才惊着吴大人了,还请见谅。”
说话间神情无辜又天真,就仿佛刚才朝吴庸悍然弹出指风之人不是他似的。
吴庸明知这人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一时之间却也捉不住他的痛脚,否则他再“失控”一次,直奔着自己的脑袋来怎么办
他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只得冷哼了一声,便将此事含糊了过去。
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吴庸习武太晚,天赋又不高,自己的武功只是平平,眼光却极锐利。
自掌了皇城司以来,他也不是不曾和江湖中人打过交道,却从未见过如此高明的武功。
竟能不凭外力,不使暗器,单以指风便将数米开外的瓷器击得粉碎,这份本领竟是将他所有听闻过的江湖高手都比了下去。
丁家幼子身怀这等武功,却还对眼前这位叶大人言听计从,甚而说出了从她学艺这等话,由此看来叶燃的武功比起他来恐怕是只高不低。
一边是来历神秘,极得官家看重,同开封府关系融洽,武功盖世的朝堂新星,另一边则是尾大不掉,被官家忌惮了许久,迟早要动手铲除的白发奸臣
吴庸心里的天平其实已经明显地倾向了前者,
但他面上仍是还是要做出那凌然不惧之态,看向叶燃,皱眉提点道“叶大人,这朝堂之上,自有朝堂的规矩”
叶燃微微一笑,答道“朝堂有朝堂的规矩,江湖却也有江湖的规矩。”
吴庸双眉微挑,正欲接话,却听她又淡淡道“至于我等世外之人,也自有世外的规矩。”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此刻她还坐在这里,同他款款而谈,便是先礼后兵,照朝堂规矩行事的做派了。
但若是朝堂规矩不能让她满意,她就要按自己的规矩来行事了。
肯在动手之前先来告知他,以及他手中的皇城司一声,这多半已是看在先前大家合作愉快的份儿上了。
否则以她和她那位小师弟的这身本领,他们便是直接去太师府,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直接掳走,旁人又能耐他们何
纵然事后官家震怒
嗯,就算官家震怒,也决计是震怒不到她头上的,末了多半还是要让皇城司来背这口“事前失察,事后追查不力”的黑锅的。
吴庸瞬间已经将这其间的利害关系想得清清楚楚,当即又一拍桌案,人便借势站了起来,大笑道“好那吴某便陪叶大人走这一趟罢。”
叶燃不免有些诧然,抬首看向吴庸,顿得一顿,方缓缓道“那便多谢吴大人高义了。”
她原本只是想借一队亲从官,一队亲事官随她去太师府办事的。
前者负责拿人绑缚,后者负责掘地三尺。
庞太师的专业是弄权,而非作案。
他以及他的手下并不会在犯案的时候就小心翼翼地抹掉痕迹,一旦被追查到线索,便以权势金钱相逼。
开封府之前查案查得艰难,无非是因为庞太师位高权重,谁也不能直接闯入太师府中搜查捕人罢了。
这也就是吴庸之前想要提醒她的,凡事要按照规矩来。
叶燃却没什么耐心去周旋了。
她又不打算流芳百世,博什么生前身后名,遂决定直接将桌子掀翻,然后照她的规矩来。
虽然之前她已经请公孙先生配置鼠药,针对性地投放到汴京城的沟渠之中,但叶燃心中仍是担忧不已。
她是亲身从乱世中走过来的人,深知人在饿极了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易子而食都是寻常事,不过是死掉的老鼠又有什么不能入口的
越早查出真相,可能的潜在受害者数量就会越少。
这也是她一经说服开封府众人,便径直来寻吴庸的最大原因。
吴庸既然已经决心要卖这个人情给叶燃,便索性卖得彻底。
问过她对所调队率并无偏好之后,一面遗憾此前合作多日皇城司中竟无人可得青眼,一面便公私两便地叫来了守在门前的义子吴高,肃色道“速去点齐寅卯二支兄弟,半个时辰后随我一道去太师府办事。”
那吴高久在他身边办事,极为乖觉,当即拱手应诺,转身朝外奔去,心中却对这位叶大人更添了十二万分的尊重。
须知皇城司以天干地支分部,子支同丑支最为精锐,向来拱卫宫禁,不得擅离。
紧接下来的便是寅卯两支了。
这其中寅支善战,卯支善察,两支齐出,这是将太师府当作里通外国的窝点来办了当然,谁也不敢说庞太师便当真没有这等嫌疑了。
然而义父此举,显然是无论如何都要将此案办成铁案的架势,皇城司也有这个本事。
今夜之后,便是庞太师还能安然脱身,也必定再无往日风光了。
且不说吴高心中是如何想的,吴庸站队之心已定,举止间反倒从容了起来,不但亲自又奉了一回茶,还和蔼可亲地请叶灼也入座,就在叶燃下首。
又笑问他家中如何,老父公务如何,母亲是否惦念,两位兄长待他如何,可定下了嫂子其殷殷垂询之态,同先前几乎判若两人。
叶灼按捺着性子逐一敷衍着答了,心中却实在是不耐,盖因吴庸这神态这举止,他可一点儿都不陌生。
昔年还在中州世界之时,他身为自在门的少年天才,下一任刑堂长老预定,自然有不少中小门派意欲攀附。
尤其是那些家中有适龄女儿或者女弟子的,言语间也是这般来回试探的。
俱都被他冷言冷语地撅了回去。
此时也是想到师姐还要用这人,不好当场翻脸,才勉强忍耐了下来。
他不曾想到的是,吴庸此时啰啰嗦嗦问东问西,倒也确有打探之心,为的却是被仁宗逼勒求索青年才俊而不得,才将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吴庸这小子好歹也是个四品总兵之子,又难得极听叶大人的话,若是叶大人自己不反对,我便先拿他去应付官家一阵子也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