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平房瓦砌聚了一堆又一堆,葡萄藤也已经逐渐泛黄,一年四季,什么都在变,不变的是藤下乘凉的那些人。
宋清然挽了下头发,歉意难掩,“不好意思啊,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忘记改口了。”有些习惯,属实难改。
何以随不甚在意地说了句没事。
两人走出胡同口,逐渐淡出人间烟火,宋清然看着他把玩在指间的烟,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上一次的今天,也是这样的雨后天晴,就在这个胡同口,她又遇到了他。她抬手拉了下他的衣袖,问出了今天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何以随,十七岁的宋清然,是你未来的妻子吗?”
他低头看向她,指间迟迟未点的烟好像紧绷的弦忽的就断了,口吻笃定,“是。”
她看着袋子里的那条裙子,那年冬天,也是这条裙子。她欢喜地跑去网吧找他,她看着他空荡荡的位置,忍着心痛,输了四个零。她看着自己特意为他穿的裙子,时间太久了,已经记不得有多难过了,只是那一瞬间的感觉她记到了现在。
那时的她忽的就想到一句话,有的人,注定就是要错过的。
“可是,为什么呢?”
何以随,重头再来一次,你难道还想跟宋清然结婚吗?
何以随凉凉的笑了声,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她脸上移开,反问道:“你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吗?我是真的从未想过我们会离婚。
宋清然看着他,一阵静默,红天白日,洁白无暇的脸上多了几分情绪,“我说过你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不是十年以后,而是余生。”
睫毛止不住地颤,宋清然极为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口传来强烈的窒息感,他的目光深远又沉静,“其实我还是希望你以后要找一个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人结婚。”
这一次,不要再和我求婚了。抱歉只能让你来,我怕自己还是无法拒绝你。
风又来,高大的身影压了下来,下一秒,倾身拥住她,男人语气克制冷静,“清然,我们不说这些。”
他的声音低而缓,喷洒在她耳畔,宋清然感觉心口像密不透风的墙,沉闷得不像话。
自穿越至今,何以随很少刻意去改变任何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破坏了他人的轨迹。
她问他为什么没开口问她穿越的事情?其实他撒了谎。他未揭穿她的原因是他早就看穿了她的计策。
她要对付徐静秋,他知道,他都知道。
知道就一定要说出口吗?
可我们每个人都像是月亮,只向地球展示出很小的一部分,不会展示全貌。给不同的人会展示不同的部分,但总有一个阴暗面只会留给自己。
包括她后来的心软,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可以,他多希望,重来一次,她可以重新拥有一个平静美好的高中生活。
这一切的原罪从来都不是受害者的心软,而是施暴者的不知悔改。
陆远深说喜欢一个人是希望她好就好,他没有反驳,因为喜欢一个人的前提应该是那个人最起码要值得被爱。
那晚对话的情景历历在目。
“何以随,你这么帮宋清然真的只是把她当成朋友吗?”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真的没办法把她当成妻子以外的人对待。
最后到底还是放了徐静秋一马,向风或许是为了和陆远深的兄弟情面,但他不是,因为他知道,徐静秋这样的人注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从最高处落下,才是最痛的。
从炙手可热的当红明星一夜间变成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这种程度的痛才能让她领悟。
“她这样的人真的值得你这样?”指间的烟早已燃尽,他没再续上,“陆远深,我等你十年后再来回答我这个问题。”
那晚过后,陆远深和他再没联系过。
向风听了只觉得好笑,“妈的,为了点女生之间的屁事,兄弟间闹成这样,真是能耐。”
为了徐静秋的确是不值当,可宋清然不一样,她是他的妻子。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宋清然的勇气。她那样善良的人,知道自己连累了别人肯定比自己受伤还要痛心。
那些注定会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终究无法改变?何以随心里闷得厉害,他终究还是没保住她安稳的高中生活。
四周安静得不像话,宛若置身于深山老林,风吹草动都变得格外清晰。
2008年8月6日天气晴
真好,看到他我就好开心。
时间匆匆,下学期再开学可就是高三了。宋清然合上日记,花瓶里的姜花依旧明艳,淡淡的清香让人闻了莫名心安。
书里曾写过这样的一段话:时间会过得那么快,是因为我们没办法在里面做什么记号。类似月亮是在天顶还是地平线上之类的,这就是为什么那些青春岁月是如此地漫长,因为太丰盛,而年华老去时则光阴似箭,因为一切都已成定局,譬如我就发现几乎不可能盯着一根针在钟面上绕五分钟而不会感到漫长和厌烦的。
对啊,因为一切皆有答案,所以时间如流水,奔涌激荡。
因为历经岁月沉淀,她早已不是一个孩子,世界在眼底越来越小,心胸在海底越发广阔,她仍在爱他,只是忽然明白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爱一个人,真的不是占有。
或许有一天,远方会吹来别的风,她也会看到别的风景。可如果没有,那也没事,因为天总会晴,雨也总会停。
夜幕降临,如约而至的还有那个困扰已久的噩梦。
接连几天宋清然深受噩梦困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换了身衣服就跑卫生间洗漱去了,最近连续几天都没睡好,昨晚宋煜还说了她一通,又给她开了些中药。
一袋比一袋苦,她自然不乐意喝,各种讨价还价之后,以宋煜一句没得商量而收尾。
看着镜子里光滑的脸蛋,宋清然由衷感慨,到底还是年轻啊,连续熬了几个大夜皮肤还是这么好,重点是头发也不掉。
白沫从嘴巴里漏了出来,宋清然连忙拿起漱口杯。秋意深重,晨间的风依旧有些冷意,她换了身长袖长裤。
她到的时候,陈重俞正坐在庭院看早报,对于她的突然到访却并不意外,像是专门等着她来一般。
“陈爷爷。”
他摘了眼睛,报纸放到一旁,“来了。”
书房的钟表悬在墙上,外头忽的风声四起,窗户被风吹得呼呼响,宋清然顺手关了窗。风吹乱了她耳边的鬓发,她理了理,坐了下来。
“陈爷爷,是这样的,我最近总是在做一个梦。”
陈重俞问她,“什么梦?”
宋清然来时一路都在想这件事,一溜烟地顺着嘴全说出来了,将那个困惑已久梦境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他面前。
梦境体现的往往是人内心深处的东西,陈重俞又问,“你是最近才开始做这个梦?”
宋清然摇头,“李教授逝世前那段时间我也曾做过这个梦。”
陈重俞见她那副神情也已然猜到个大概,“所以,你担心这次又是下一个?”
宋清然依旧摇头,“也不完全是这样。”
“你认为这个梦或许还有其他的深意。”陈重俞一语猜中她心中所想。
“所以,陈爷爷,您觉得这个梦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呢?”
他们错失时空的缘由还未明朗,又来这么一件诡异的事情,饶是陈重俞也不可能立马给出判断。首先想到的自然只能是安抚,“梦境只是埋在你心底的镜子,或是恐惧,或是欲望。你越是恐惧,它便越是会找上你。或许你放平心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总是去想这件事,或许它自会烟消云散。”
陈重俞这番说辞自然是有道理的。宋清然细想了一番,好像的确是她绷得太紧。刚开始是因为才穿越过来的原因,后来又是因为徐静秋那件事。
或许就像陈爷爷说的一样,那些事情扰乱了她的心绪,唤起了她埋藏已久的恐惧,所以才会再三地做这个梦。
疑虑消了大半,声音也跟着轻快了不少,“好的,陈爷爷。”
“嗯。”
“老实说,我从事这个行业见到的奇闻异事也不在少数,时空论这个观点我也一直都是相信的,只是任何理论都需要事实的支撑。我也很希望自己可以拼尽毕生所学,来证明这个观点,所以,我会尽力帮你跟以随。”
宋清然起身,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陈爷爷。”
陈重俞伸手扶了她一把,手指搭了下她的手腕,一脸慈祥地望向她,“没事没事。”
回家看到桌子上又摆着那罐中药,宋清然差点没摔跟头,她一闻到这个味道就想吐,正想仰头咆哮时,又想到这是她爸熬了很久的,宋清然深叹口气,算了,她喝。
这个假期余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宋清然跟何以随都在不断地回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还有穿越那晚的各种细枝末节,都在尽可能地为这件事提供线索。
有时宋清然也会问自己,待在这里不好吗?是啊,待在这里不好吗?她问了自己很多遍这个问题,可是都没有答案。
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总有一个最直击灵魂的声音在告诉她,她没办法改变这些事。她存在于这个时空的意义,就是将所有的事情重新经历一遍,再无其他。
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有,另外一个时空的宋清然又要怎么办呢?那里也有很多深爱她的人,她必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