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死亡的阴影
林临收好两颗蛇晶，撩开帐幕。装作还有些痛的样子，大公子和赵鲜齐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
“刚上了药有点痛，没关系。”她安慰他们。
乾唯睿死了。这让林临对他们都多了一分戒备，他们都有杀乾唯睿的理由，但看起来都不像凶手。并不是她对乾唯睿有感情，她也没有护卫之责，但毕竟是把自己带出林家村的人。而且像他这样身份复杂的人，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眼前，任谁都会狐疑都会警惕。
林临意识到她这个穿越小白不能再悠哉悠哉的过日子了。必须打起精神。从密诏丢失，残冬下落不明，到乾唯睿被杀，她感到这前所未有生存压力。
“皇上”，甄先生来报，“母山的青蒿几乎都要采光了，林姑娘这方子有效，奈何青蒿出汁不多，需求量太大，采药的士兵越走越远，药也越发接续不上”。
赵鲜齐沉默不语，班师回朝的命令已经呼之欲出。但只要再坚持一下，哪怕只要十天，一切就都会不同。
大水漫灌进城，犹如千军万马，城内已然房倒屋塌，城墙还能坚持多久？如果这个时候回去，岂非前功尽弃？
“把病患单独隔离，缩紧围城包围圈，有人出城当即射杀。”
赤焰在城中的内应已经全部撤离，大公子的心揪住了，虎魄和二公子应该都在城中。
林临的心也揪住了。水淹耀州固然有助于战局，但民之生死又岂能不顾？如果再坚持十天，恐怕尸横遍野，就算能打下来又有什么意义？这是这一刻赵鲜齐和林临的共同想法。他们都服膺李世民的观念。主张以民为本，也就是以人为本，如果民都没有了，要这江山何用？林临和赵鲜齐曾在这个问题上一拍即合，当然也更增加了赵鲜齐对林临的爱慕。
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竟还懂治国，能分析天下形势，评判历代君王。
他曾暗暗感叹，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林临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赵知白在旁沉声道：“城中之民和营中之兵，不知还有多少人根本坚持不了十天。”
大家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大公子趁机道，“甄先生，临儿的伤可有法子吗？”
“这…甄某尽力！”
“让您为难了”，大公子一抱拳道。“都是我兄妹的命，看她造化吧”，他冷静地道。
这招很管用，赵鲜齐顿时心中一沉。
林临不由得抬眸看向乾唯治，二公子的死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
夜中赵鲜齐迟迟没有入睡，他长时间的在黑暗中端坐，林临隔着帘幕看到他朦胧的侧影，屋子里气压很低，这是自从认识赵鲜齐以来，林临第一次看到他的沉默和犹豫。此人文韬武略，深藏不露，坐拥百万雄狮，千里江山，以往无论什么事，都能胜券在握。
此刻他却犹豫了，是为百姓而犹豫，也是为了她，林临不由得心中一软。
旋即她又有些担忧，二公子的死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他知不知道大公子和自己的身份呢？
早上天刚蒙蒙亮，赵鲜齐就去了军中。林临起身来到伙房营，两个从前打下手的士兵正在卖力的烤胡饼，胡饼和小米粥是古代行军打仗的主要军粮，军营里很多人生病了忙不过来，大帐这边的伙房也开始帮着做一些。天气炎热，他们满头满脸的汗。
林临看见准备给皇帝加餐的鱼在篓子里奄奄一息，遂起身捞起来交给小兵，这小兵刀工很棒，杀鱼洗鱼片成片，一气呵成。又另外让他和了一块面，她得装着手没有大好的样子，这种粗活不能亲自动手。
一切妥当后，起锅烧油，葱姜蒜花椒爆香后捞出，加水煮开。因为士兵刀工很好，在林临的指挥下，大刀面切的又长又细，下进锅里滚几下就熟了，下入鱼片，撒上葱花、香醋，出锅。赵鲜齐也巡营归来，看见林临不在，便猜她来了伙头营，刚好他还没吃饭也便过来了。
没想到临儿又亲自做了饭，面条出锅，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林临把面条端到他面前。其实本来就是给他下的面，她算着时间呢。
这是她给一个殚精竭虑者的慰籍。
尽管天气炎热但早上总是凉快的，赵鲜齐坐在林临对面吃着鲜美的大刀面，有美人在侧，有美食在口，生活是多么美好。然而他忽然又想到那些死去的士兵和百姓，再也吃不到美食，见不到家人了。
不由得暗暗叹息了一声，碗里的面似乎都不香了。林临看出他的低落，但她什么都没说，历史有自己的轨迹，她不能随便参与，如果乾唯睿没有遇见自己，没有陪她进山，是不是就不会死？
林临的心头也有阴影。两个人对坐，竟都没了胃口。
殊不知危险正在靠近。
就在他们对坐沉默的时候，刺客再次来了，依然是黑衣人，这次是以掌为刀，直奔赵鲜齐的面门，林临背对着刺客，她丝毫没有察觉，赵鲜齐一拍桌子，借势腾起，举掌相迎，孰料对方竟身子一矮，朝着林临的后背就是一掌！随后贴着地皮向前滑行数丈，一踩地又腾龙而起，隐入密林！
好轻功，好身手。
赵鲜齐来不及追，林临正口吐鲜血，旋即昏倒在地，这下她恐怕凶多吉少！
赵鲜齐把她抱回大帐，也没有找甄先生，把她放在御榻上就开始运功，可是她的身体似乎在抗拒她的真气，任凭他怎么发功就是没办法和她互动，赵鲜齐不知如何是好，他扳过林临肩头，拭去她嘴角鲜血，心中一阵心疼，但不合时宜的，他被她殷红的唇瓣吸引，不由自主的俯身下去。
怀中人香软柔滑，是清甜的果香，他把她向怀里紧了紧，身体暗流潜动，他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岂可趁人之危，如此行径岂非禽兽？
不，这不是他。骨子里的教养和骄傲使赵鲜齐拼命的控制住了自己，
不去看她，他把她放下，又忍不住抱了起来，他蓦然发现林临肩头的伤已经好了，赵鲜齐不禁怀疑自己眼睛，稍解衣衫，定睛看去，确实没有伤口。
手指拂过原本受伤流血之处，赵鲜齐心中骇然，心下也便冷静了一些，他轻轻合上了她的衣襟。
这时甄先生赶了回来，他闯进大帐，看到赵鲜齐正抱着怀中人，又是大汗淋漓的发着愣。他赶紧就着皇帝的高度为林临把脉，又查看她的伤势，令人疑惑的是，她肩膀的伤竟然好了，可分明前一天早上他上药的时候还在渗血啊？
背部有一个清晰的掌印，但似乎并不致命，从脉象上来看她的内在并没有受到毁灭性的伤害。或许那人未出全力？
“为什么？”
“她没有武功，他又为何无法为她输送真气疗伤？”
谜团一箩筐。赵鲜齐尽量放空自己去捋思路，每一波刺杀表面是冲着他，但实际上似乎都是围绕林临而来。这个姑娘到底有什么秘密？是有人想要她的命，还是因为有他在身边？
赵鲜齐俯身看向栽倒在她臂弯里的林临，伤势很重，军营缺医少药，他又无法为她运功治疗，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皇上，她这个伤恐怕不能拖，得尽快赶回东京，请名医会诊。”
“连你都治不好的伤，其他人能有什么办法？”赵鲜齐道。甄无隐是他麾下最有能力的御医，他们从微时相识，二十来年了，他一直是他最信任的医者。
“皇上，请恕罪”，说着他将林临右侧罗衣向下一拉，美丽的香肩顿时绽放在目前，皮肤柔滑细腻，犹如凝脂。“皇上您看她这里有伤吗？”
“没有”。
“但昨天早上我上药的时候伤口还没有愈合，还在渗血”，甄先生道。
确实诡异，赵鲜齐暗道。但他什么都没说。
“莫不是，真的遭到了吉塔乌人的暗算？”甄先生焦虑的想。
甄先生的这句话提醒了赵鲜齐，他本来于女色无所好，可是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林临都似乎有些情难自己，甚至这两次她昏迷时，他还不由自主的靠近。
不能自控到就像中了蛊，没日没夜的思念和盼望，满脑子都是她。
“确实诡异”，赵鲜齐自语道。
“临儿怎么样了”？！大公子的声音响起在帐外，他与慕容彦一起带兵进母山采集青蒿，回营听说林临又遭到刺杀，他脸色瞬间阴郁，眸光幽冷的走进了大帐。
“请林公子进来”，赵鲜齐吩咐。
乾唯治进帐看到赵鲜齐正抱着林临，罗衣带褪，香肩曝露，他热血直冲脑门，恨不得冲过去撕碎那个男人。
然后他沉默跪地，对赵鲜齐叩首。“皇上，请您恕罪，我要带走临儿”，“她不能再受伤了”！
言罢泪湿眼眶。论大公子的演技，绝对是影帝级别。
“快扶林公子起来”，赵鲜齐吩咐左右，赵知白赶紧过去扶起他们眼中叫做林惟的公子。赵鲜齐心中怅然，他没有放开手中的林临，就那么抱着她，似乎担心一放下来，她就被哥哥抢走一样，竟然看起来有些无助。
一连几次，林临都是跟赵鲜齐在一起的时候遭遇刺杀。就连进山采药，也是为了他的将士们。
“先别走，临儿有伤”，良久他道，“是朕不好，没有护好她。”赵鲜齐此刻是无助的。
他低头看向林临，这一会她竟自己醒了。她反应了一下，发现赵鲜齐抱着自己，看来这是又受伤了，想起刚才那一掌，对，她又受伤了。
但她分明没什么感觉。
“临儿，你怎么样”，大公子担忧地道。
后背袭来一阵痛楚，她虚弱的向赵鲜齐的肩上靠了靠，没有说话。
可能是太疼了，甄先生从旁解释。
赵鲜齐低头看向林临，不合时宜地，他竟然又被引诱，再次暗流潜动，她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变化，非但没有羞怯，反而是迎上了他的目光，两个人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电光石火般的纠缠在一起。
“怎么了？”大公子声音冰冷地道，他走了过来。赵鲜齐强迫自己抬起头，但却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
“临儿，你怎么样？”他实在受不了赵鲜齐一直抱着他的女人不放手！他想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在帐外报告，“启禀皇上，林姑娘的护卫回来了！”
是残冬！林临听了心中一阵高兴。旋即挣脱赵鲜齐，跟个没事人似的下了床。
残冬残破的立在门边。
林临扶住他。这满屋子的人，让她最信任的人可能就是残冬了，尽管他是大公子的人。
但一路走来，她信任他。就像信任林寒岁，信任林元长一样。仿佛他就是亲人。
“临儿小心”，赵鲜齐道，“你身上还有伤”！
他的提醒是提醒似乎也是试探，然而林临恍若不闻，没有任何负担，大不了告诉他们蛇晶的事儿，她想。可在场的人看到她眼角嘴边都涌出了鲜血。
她对自己的疼痛竟浑然不觉。
赵鲜齐心中微酸。“这要强姑娘”，他想。
残冬面色苍白，牙齿打颤，十个指尖发紫，连站立都站不稳，显然，他感染了疟疾！
“快抬到我帐里去”，大公子道，迅速有士兵上来把残冬抬到了大公子帐中，林临也跟着去，结果没走两步便摔倒了。
赵鲜齐重又把她抱住，放在御榻之上。
此刻残冬的状况已经危在旦夕，甄先生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青蒿汁，他亲自给残冬灌下。“临儿，临儿”，残冬意识模糊的呢喃着。
他入山追踪骑蛇少年，本来已经得到线索，怎料追踪到一个山洞里，那少年忽然放出一种没见过的生物，长得有点像壁虎，拳头那么大，从衣领钻进衣服里咬了他，当时只是出了一点血，他便没在意，结果没几分钟他便昏厥，醒来后就开始呕吐，发热，甚至抽搐，要不是那洞里有水源，加上山中下了几场大雨，恐怕他现在已经死在母山中了。
残冬是靠超强的意志力才回到营中的，一定要在死前再见林临一面。
当然这些在坐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只顾着检查残冬的伤势。赵鲜齐看着他们忙成一团，默默退了出去，军中的士兵抽搐者，呕吐者遍地。无论是他身边，还是大军内部，都有暗流在潜动，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局面。这或许就是命。他想。
天不亡北罕。
第二天下令撤兵。弃去辎重，杂物，轻装上路。慕容彦和李继珑坐镇前线，耀州城内不敢轻举妄动，待大军撤去，他们才敢额手相庆，奔走相告。然而也有不少城中之民自发追随大军往赤焰境内迁徙，耀州孤城，覆灭是迟早的事。
大军撤退后十五日，耀州城墙开始大面积垮塌，四处漏洞，补无可补。
赵鲜齐就这样错过了机会。此后余生，他再也没能统一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