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唤铃》
太子殿下贵为储君，真龙天子，是世上最最尊贵的男子。
他的妻子亦是这世上最最尊贵的女人。
而这世上万千女子，谁会不向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
满目金玉，奇珍异宝，宫婢无数，百年千年亦还有人祭拜，甚至青史留名，万人世代传颂，香火不断。
身前死后无时无刻不尊贵。
却独让玉京毫无实权的萧家占了两代荣光，到我便是第三代。
而玉京不会少倾国倾城之人，不会少才情横溢之人，亦不会少温柔贤良之人······所以为何是我？甚至我都还未及笄。
她们的不满却不会表现在脸上，这宫殿遍地都是口不对心之人，她们嘴上说着献丑，给太子殿下生辰宴添乐。
可舞蹈，唱曲······各类才艺皆是一一上场，春天未到，百花倒是提前绽放。
却无一是献丑，实是自谦。
她们也从不真觉着是“献丑”，因为结束后几乎每个人眼里都有自得，看着我的眼里明着有挑衅。
这又有何奇怪？
她们有着自己的名字，哪一人不是家中娇女，备受宠爱？
最后表演的人是柳家小姐，柳玉嫣。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像是看见了柳意冉，如出一辙的骄傲，如出一辙的明艳，不同于刚刚小小艺姬的脂粉装饰，柳家人生来如此。
生来便是带着光的。
柳玉嫣神情灵动，看着我的眼里有着大大方方的挑衅，眉头一挑。
我险些发笑，这女子，是今日生辰宴中唯一有趣之人。
“玉嫣早早听闻樛儿妹妹在府学艺十四年，如今想要比试一番，妹妹意下如何？”
她好像笃定这会吓着我，眼里期待，莫非是在期待我出丑？
我虽未及笄，虽是文官世家，虽从未出府，可我也不是那只会怯场哭泣的小女孩。
是萧氏十余载精心教导，正宫娘娘亲自在旁传授的未来皇后。
元安皇后，不该是元安万千百姓之耻。
可柳玉嫣看不清局势，身旁穿着官服的人应当是柳家长辈，已经在拉着她好看的衣袖，皱着眉摇头，不停使着眼色，柳玉嫣倒是一脸不解，甚至有些生气
这场景，说实话，有些好笑在的。
我浅笑着，开口应下。
柳玉嫣比我大上些年岁，如今看着倒是我像姐姐，她像妹妹。
我有些开心，因为除了姑母，已经鲜少会有人唤我名字了。
如今听到，即使是陌生的声音，我还是忍不住心中温暖一阵。
那柳家长辈已经恨铁不成钢似的直接闭眼扶额了，皇帝和其他官员倒是乐见其成，而那些小姐有谁人不是呢？
柳玉嫣，出自柳氏，自然不是胸无点墨，徒有骄蛮之人。
“那玉嫣先来了。”
她行的不是管家小姐娇滴滴的礼仪，而是抱拳，爽朗一笑，那一刻我好似看到了太阳。
柳玉嫣，是个耀眼的女子。
东宫大殿，红色绸缎，锦纹繁杂，华丽非常。
太子二十五岁生辰，柳氏小姐柳玉嫣一身红装，束起长发，未施半点粉黛，却依旧是难掩绝色。
或许这殿内璀璨的不是她的倾城容貌，是她那双闪着光的眼眸。
银剑出鞘，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一眼难忘，飒爽至此。
那一刻，我好似见到了书中所写的草原大雁，自由的鹰。
她大口喘息，舞毕，她眸中的光却是一刻不曾停息，反而越燃越旺，越燃越旺。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里有跳动的红色。
殿内先是沉寂一会儿，而后便是掌声轰动。
就连姑母也是愣了一瞬，转眼抬手鼓掌，看着柳玉嫣，眸里······有痛色？
皇帝连说了三个“好”，还站起来鼓掌。
“柳氏文族有女如此是元安之幸，赏！”
从皇帝眉飞色舞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是真的高兴，而柳玉嫣大方谢恩，眉目神情自然，落落大方。
柳玉嫣如此出彩，一瞬众人的目光皆落于我身上，就连姑母也有些担忧，那些官家小姐已有人忍不住脸上的笑容，她们再笃定我会败。
败得贻笑大方。
有些人在担心我，担心我明日便在玉京名誉扫地，此后一生都将在柳家，在元安抬不起头来。
“玉嫣姐姐剑艺非凡，实是女中豪杰，樛儿自愧不如，在此献丑了。”
我当真是觉得自己献丑，这等特别的女子不是任何琴艺可比的。
草原的鹰在天空长鸣的声音不管有多刺耳，终归要比笼中小小的金丝雀好听千倍百倍。
一步步走下那黄金台阶，踏上中央，此刻众人皆注视我，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皆在人眼。
婢女早已将白玉琴在一旁准备好，呈上来时，白玉琴第一次暴露在世人眼中。
一瞬便引起惊呼，便是激烈谈论。
我看着父亲，不曾眨眼，浅笑，淡淡开口。
“此为白玉琴，由整块白玉打造，是父亲特意找人定制，赠与我的十二岁生辰礼物。”
懂琴之人在叹白玉琴的精妙珍贵，而不关注琴的人，那眼里的妒火烧得更旺。
是啊，萧樛儿，萧家独女，父亲是皇帝好友，姑母是正宫皇后，母亲为礼部尚书嫡女，后院无妻妾，受尽宠爱。
最重要的是，自出生便是命定皇后。
试问，谁人不艳羡？
或许，唯我懂我，唯我不艳羡。
我抚琴坐下，淡淡开口
这于我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那永清便在此献丑了。”
闭上双眼，手下是我摸过无数次的琴弦，熟悉无比。
我弹的曲子是人人皆知的名曲《唤铃》，一首男女相恋，生离死别，波折无比的爱情故事，情感变化丰富，是元安第一难曲。
因为有艺，亦要有情。
两者兼备，才能弹奏得出。
幼时练琴最讨厌的便是这个曲子，又难又无趣。
可是后来不一样了。
无趣的不是琴曲，是弹奏之人无情，不能感同深受。
当我心中有心仪之人，当我有向往之地，音符便有灵魂。
萧樛儿有心仪之人，是在萧府陪伴她三年春秋的羽青，世人不知，唤他李蛮。
唯萧樛儿唤他羽青。
因为羽青是我一个人的。
闭上眼，我陷入的不是一片黑暗，是我自己给自己织的梦境。
梦境里是羽青和我。
玉京初春，初见，我便在春天遇见了春天。
或许那时，我就爱上了这个清朗如月的男子，一个世上穿青色衣袍最最好看的男子。
还有萧府静湖，我们在漫天流萤下许愿，他亲手做的荷花酥的香味飘了一整夜。他亲手做的河灯，会是我这辈子放过最好看的。
那夜许愿，我相信会是我此生最接近神明的时刻。
夜里他一身白衣，拥我入怀。
我恍然发觉，墨香竟会是我后来最想闻的味道。
我最爱的味道。
还有，冬天萧府红墙积雪，万物银装素裹。
我们在同一片天地打雪仗，此后我还会如此酣畅吗？
满头大汗，追着他在院子里跑。
我想告诉他，我在姑母身边重修了女红，如今我能绣出好看的牡丹，不会是当初那朵被误解的野花。
我想送他一方好看的牡丹手帕。
夜里请再让我与他撒泼赖皮，羽青不会知道，他无奈扶额叹气的样子很是好看，帮我抄写文集的时刻让我觉得我和他无比亲密。
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味道·····
他的步伐，那日我见到的，触碰的，他呼吸，喉结滚动的节奏······
我都清清楚楚记得。
我想他了。
我记起来了，他为我系上的外袍有他的味道，我看见了他好看的手指那时就在我眼前，我轻轻抬手便可触碰到。
我们曾彼此触手可及。
他曾托着我的脸，那双好看的眼睛，我心里这世上最好看的眼睛那时就看着我。
“因为羽青也心仪小姐。”
身体是冰冷，却脸上有温热划过。
下一秒嘴里泛了苦，一直一直蔓延。
萧樛儿心仪羽青。
羽青也心仪萧樛儿。
我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
我与他是两情相悦。
此刻琴音不是琴音，是我的声音，是我的心跳，是我在这深宫泣血的嘶鸣。
铃响之时，心仪之人便会找到你。
唤铃，我在此刻唤铃。
请将我心仪之人带到我身旁。
周遭依旧冰冷，因为我的嗅觉不停提醒我，东宫陌生的熏香。
这不是萧府。
这亦不是羽青所在之处。
幻想，梦境开始。
我笑了。
因为我看见了一处世外桃源，上面有牌匾。
写着“玥鹿城”。
是羽青故乡，是我们约定之处，情定之始。
那里的腊梅树下埋着香醇佳酿，那里人人都穿着云彩裙。
独羽青在一棵玉兰树下，青衣在身，一阵风过，我们的发丝纠缠。
他在对我笑。
摘下玉兰花开的枝桠，为我挽发。
梦醒曲尽，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