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心安
闭眼前,窗内司机的惊恐,窗外的车鸣、人语,外界的嘈杂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舒无却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吵闹的心跳,以及大脑给出的一个疑问:
要是你因为这场车祸丧生,你会给自己短暂的人生做一个怎么样的评价?
这大抵是很奇怪的,事故当下,他的大脑给出的第一反应不是自救,而是反省。
千丝万绪在一瞬间飘过舒无却的大脑。
这很像人们经常说的“死前走马灯”,一幕幕的场景如播放电影般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想到了自己未完成的单曲、未完成的专辑,他在想,自己是否辜负了所热爱的音乐。
少年时期他的确经常被父母忽视,被他们用言语打压责骂,但舒妈舒爸并非十恶不赦、不可饶恕的父母,他们还是爱孩子的,他们也愿意给舒无却的跳舞兴趣砸钱。
在舞蹈室,他接触到了很多舞种,接触到了很多不一样的音乐。那跳动的音符,各异的旋律,每每接触一次,就轻轻敲打着他的灵魂。
他喜欢音乐,喜欢舞蹈。只是稍微接触,他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他想到了自己的几个家人:少时虽然经常被他们强烈打击,但还是能感觉到被他们爱着的舒爸舒妈;从小享有无数光环,既带给他无数压力,却也支持他按自己意愿选择成长道路的哥哥;还有已经过逝但给过他深深祝福的奶奶,他是否对得起这些亲爱的人。
他想到很多为他捧场、喜欢他音乐的听众与粉丝,想到了很多给过他鼓励的朋友,他是否没辜负这些可爱的人。
他还想到了江寄舟,这个他想爱的人。
……
睁眼后,舒无却五感尽回,他看到了空白的天花板,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精味,他听到了熟悉的对交流对话声……
他侧了下眸,瞥见了经纪人何哥和助理,他们满脸的担忧在瞧见他醒来时稍有退减,他们喊来了护士。
……
何哥推了下架在鼻梁的眼镜框,和他简单复述了一下医生之前的检查结果,并不住地念叨着吉人自有天相。
听何哥说,览阅热搜炸了,公司官方账号私信堆得很满,随后何哥就离开病房了,大约是和公司报告情况,商量如何发布声明去了。
而他的助理,正在帮忙给他的几个家人回复消息、报平安,轻声细语地说着舒无却已经醒来,身体仅有几处擦伤并没有大碍。
其中,舒妈妈的反应是最为激烈的,手机听筒都能听见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庆幸。
舒妈妈近些日子正在国外某海岛旅游,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就见此大新闻,她差点被吓到心脏跳停,后来听见舒无却仅有擦伤而无大碍的情况,心跳才慢慢平复回来,嘴里直念叨着舒无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说她得空要到寺庙去给舒无却再求个平安符。
助理打了好几通报平安的电话,最后问舒无却还有没有漏掉的。
江寄舟。
舒无却本要脱口而出,临了却只是跟助理说,“手机给我吧。”
由于他伤得不重,按医生所说,可以不用住院,于是助理匆匆给他安排离院事宜了。
江寄舟。只是念起他的名字,舒无却便喜忧参半。
好不容易和他的关系稍微亲近了,好不容易腾出了半个月的假期准备给他一个惊喜,却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故。
新闻报道有时候严重失真,不知道他那时看到的新闻标题会是怎样的?他看到的时候,会不会很担心?很着急?
瞧着览阅上来自江寄舟的数条未读消息,还有未接来电,舒无却心中不知为何紧了一瞬。
其实根本不用疑问,江寄舟是会着急、会焦虑、会担心的。
毕竟他是自己的实习男友,不是吗?
舒无却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最后却只在语信上打出了三个字:我没事。
……
闭眼前,是助理和他说到公寓的停车场了,是江寄舟靠着椅背轻轻在打呼。
“你先回去吧。”他和助理说。
助理瞥了一眼江寄舟,提醒他现在很多娱记都在打探他的情况,让他多加注意。
助理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车钥匙没拔,车内开着微弱的黄光,淡淡的光晕洒在江寄舟旁边,照着他细长的眉,紧闭的眸,微启的唇,还有眼睛下方浅浅的青痕,不知道他最近是不是没睡好。
和上次见面的时候相比,江寄舟头发长了,也变瘦了。
除却外表的细微变化,舒无却还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在这段关系里,当他自己还在犹豫徘徊的时候,江寄舟似乎正变得更加……勇敢。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追问自己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很在意江寄舟?为什么你喜欢他而不是其他人?
舒无却有段时间以为自己得到过答案。像是江寄舟很帅很乖;他看着冷淡却是个热心肠;他画画很好,很努力……
可这些其实并不是他最初关注江寄舟的理由,他最初见到江寄舟,是在七中对六中的篮球赛里。
江寄舟并没有登场打球,他像是被迫拉过来看比赛的,始终坐在蓝方队伍的候补椅上,也只有短暂休息的时候,他会给队友递上几瓶矿泉水。
他看着瘦,细胳膊细腿。几乎是在瞧见他的第一眼,舒无却就觉得他不会打球。
但说来奇怪,舒无却就是禁不住地想去注意他。注意他露在球衣外边的紧实小腿,低头划拨手机时漂亮侧颈,以及那瞧着始终无波无澜的眼眸。
或许那是他第一次对江寄舟心动,没有缘由,只是因为名为江寄舟的少年坐在比赛场的外边。
或许这也就是少年时期的喜欢。
见你一眼,从此以后,我的心动售罄。
赛后,他向负责举办此次篮球赛的人员打听,“你有六中来打比赛的选手名单吗?”
负责人和舒无却还挺熟,他在众多文件里找了找,随后递给舒无却一张比赛人员名单,边热情道:“却哥,你对谁感兴趣啊,我和六中篮球队队长熟得很,兴许还能帮你介绍介绍。”
舒无却直接跳过名单上的六中正式队员,翻开了候补人员那栏——上面有三个人的名字,但这仨人的名字和脸,舒无却压根就对不上号。“行吧,那就这三人,你帮我问问。”
本来以为舒无却不会回应的负责人起先怔了一会儿,而后才反应过来,连忙称好。
负责人能力也是强,很快就给了舒无却回复,并且附上他打探到的联系方式。负责人后面还补充了一句,三人中有个并非是六中篮球队的选手,那天过来纯属巧合。
舒无却按捺住心中疯狂的心跳,摆出一副毫不在意、随口一问的模样,“谁啊?”
“……那个名字里有个‘舟’字的,听说他是六中的大学霸,每每考试都榜上有名。”
还没待舒无却说话,负责人就稍微提了一下音量,看着舒无却道:“我想起他的名字来了,他叫——”
“江寄舟。”舒无却和他异口同声。
……
睁眼,厚实的窗帘隔绝了任何从外界打入的光线,房间笼罩在一片黑色里,修长的指节从白色的棉被里伸出,摸索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凭着记忆按下开屏键,屏幕的灯光微弱,但还是让睁眼的人忍不住眯了眯眼,05:27。
有点早。
正常来说,舒无却都是醒了就不再赖床,当然并不是说舒无却多么自律,但他的职业特性,促成了他的这种习惯。
将手机屏幕按灭,舒无却将手重新缩回被子里。
他瞟了一眼睡在他身侧的江寄舟。
满江的冬天一向来得早,昨晚的气温可能又降了吧,江寄舟半夜往他这边紧靠过来,舒无却迷迷糊糊间还担心自己的手臂和大腿会不会被压到,可江寄舟倒好,靠得十分有分寸,和他一直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就和他俩上次一起睡觉那般。
房间内的灯光很暗,昏暗的光线并不能使舒无却看清楚江寄舟的面容,他只能描摹出江寄舟朦胧的轮廓。
不过他倒是能清晰听见江寄舟轻缓的呼吸声——一阵一阵的,像安眠曲,能缓人心。
舒无却突然想起了昨晚……
“我困了,寄舟你晚上陪我一起睡吧?”
江寄舟先是愣了一下,睁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隔了几秒,他才试探问道:“无却你希望我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江寄舟有很多次的回答都让舒无却感到讶异、新奇。讶然过后,便是无边的暖流漫上他的心脏,将他的整个心脏填充得满满的。
舒无却被江寄舟裹藏在小心翼翼的温柔里了,又一次。
“你大概又想让我从心选择了吧。”没待舒无却给出答案,江寄舟就猜测。有些日子没剪过头发吧,他的发稍略有些长,即将触及眉毛。
可能是他们俩人待的时间久了、聊得多了,江寄舟就将他的脾性摸索得比较清楚,否则江寄舟也说不出来那么一句“这样你会让我感觉我不是在谈恋爱,而是在找感情保镖”。
舒无却轻扬眉,低呼一句,“猜对了。”
江寄舟大约是缓过神来了,再次恢复那副温和的模样。他笑了下,白齿微露,眼珠子一转,提议:“既然我都猜对你的心思了,那你猜猜我的吧,猜对了我听你的。”
“……你觉得,我今晚想不想和你一起睡?”后面这句,虽然不是一字一字地说,可江寄舟说得有些慢,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
他的那双眼睛此刻像星星般明亮闪动,却比星星吸引人。
“如果没有我之前说的那句话,你会想自己睡。”舒无却说。
他的话音落下没几秒,江寄舟就轻眨了下眼,紧跟着低声说了一句,“你猜对了。”
可能是被猜中了心思,他嘴角泛起的笑略带着些腼腆。
可再腼腆的笑看在舒无却眼里,都是甜的。
他知道,无论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江寄舟大概都会说他猜对了。
江寄舟了解舒无却的性格,同样,舒无却也懂江寄舟。
只是稍微想起昨晚,舒无却就忍不住喜形于色,笑意禁不住从他眼角流露。
他枕着那令人心安的呼吸声,再次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