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认栽
江城的九月,虽不似七月的炎夏,八月的酷暑,但其天气形容词无论如何也逃不开一个“热”字,炽热也好,闷热也行。九月慷慨,大方接受所有人对它的形容。
这样的天气,走动几步身体都会被挤出水来,不洗澡,一般人受不住。
舒无却来得轻松,没带什么换洗衣物,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他的手机和证件,哦,还有一顶帽子。
“下次过来,我至少要带条内裤。”舒无却笑,接过江寄舟给他递过来的一套衣服。
江寄舟抬眸看他,隔了几秒才道∶“嗯,可以带。”
舒无却本是预约了酒店,酒店内一般会提供浴巾等物品或服务,一般不会出现洗完澡没衣服可换洗的现象,但因为时间太晚,江寄舟直言舒无却可以留宿在公寓里,说他公寓里有可以让他换洗的衣物,舒无却便答应留下来了。
“你有拿内裤给我吗?”舒无却自记事起,就没有挂空裆的印象,于是挑眉看了下那套衣物,小声细问。
许是这种事情于他而言是头一遭,一向面容自然的他面色也是带着点儿羞赧。
“……有。”江寄舟点头,又补充道∶“新的,没人穿过。”
“你穿过的,我大概也能接受。”舒无却道,“只不过……”
只不过,舒无却凑在江寄舟耳边问了个小问题,关于该条内裤的尺码。
江寄舟耳垂乍然就红了,声如细蚊,说会合适的,他网购的时候店家发大了一码。
网络发达,网购便是日常。江寄舟的衣服、鞋子很多都是上网买的,因为他并不喜欢逛街。
偶尔商家会发错货,譬如江寄舟买了两件xl码的卫衣,商家发一大一小给他。那条大码的内裤就是这样发错货的,他买了两打内裤,一打发的码数正确,一打发的码数大了。
那段时间江寄舟忙,一时间就把退货的事情忘了,于是那打内裤就留下来了。
“大了一码?”舒无却状似无意识地低喃重复了下,然后在江寄舟耳边问了个小问题。还是关于内裤尺码,只不过是关于江寄舟的内裤尺码。
已知舒无却本人的内裤尺码,又知他的内裤码数比江寄舟的大一码,求知江寄舟的内裤尺码。
“寄舟你是这个码吗?”舒无却问,屋子内虽只有他们俩人,但他的声音很低,哑哑的。
这像是一场隐秘的谈话,只能悄悄地说,绝不能让对话内容被未眠的月亮偷听了去。
气息像是滚烫的热气,熏红了江寄舟的耳朵;话语像是药效极强的催熟剂,催红了他的脸颊与脖颈。他整个人像是熟透的红番茄,红得不能再红了。
江寄舟没说话,只是囫囵点了下头。随后他匆匆推着舒无却,声音微乎及微,像是说完这话他就可以落荒而逃了,“快去洗澡吧,时间不早了。”
舒无却点头,听话地捧着那堆衣物进了浴室,许是心神不宁,许是对江寄舟公寓的浴室稍显陌生,他险些砸到门框。
江寄舟朝他一瞥,窥见了一红彤彤的右耳廓。
江寄舟倏忽就懂了∶落荒而逃的,不是他,而是他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俩挺默契的。
舒无却今天没化妆,所以用不着在卸妆等琐碎事上花很多时间;因为头发短,洗头用的时间也不长,所以他很快就从浴室出去了,头发晕着浓重的水汽。
江寄舟靠在沙发上,手里划着手机。许是他在想什么东西想得入神,没察觉到舒无却的靠近。舒无却凑近,瞥扫一眼他的手机屏幕,是关于酒店的预定页面。
“你要订酒店吗?”
舒无却的声音,让江寄舟恍若初醒。他侧眸,于是呼吸触及脸颊,眼睛对着鼻尖,他和舒无却的距离不知觉拉得很近,江寄舟吓了一跳,下意识移开了点距离。
舒无却没动,手肘支着沙发背,手掌托着下颌,稍稍垂眸望向江寄舟。黑色的头发乖顺地下垂,有一缕稍长的碎发落到他的眼睑前,平添了一丝颓靡的美感。
江寄舟愣了下,才想起他忘记把干燥的、可以用来擦头发的毛巾拿给舒无却了,不过现在用毛巾把头发擦半干,等头发自然风干还是需要很久,他最后拿了个吹风机过来。
舒无却其实是想自己吹头发的,但江寄舟似乎在这方面有点执拗,他也就由着江寄舟帮他吹了。舒无却靠坐在沙发上,江寄舟站在沙发后,江寄舟没把吹风机的档位挂到最大,中等程度,而且用手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
江寄舟的动作并不大,也很安静,一时间,整间屋子就只剩下吹风机嗡嗡运作的声音。舒无却似乎挺享受的,舒服得轻轻眯了下眼。
男生的头发吹起来,要用的时间并不长。
就在江寄舟关掉吹风机的前一秒,舒无却听见他问了句∶“你介不介意,晚上和我一起睡?”
被吹风机的嗡嗡声掩盖,江寄舟的声音并不大,但这就是他故意的。大概是借着嗡嗡作响的吹风机,他的心跳声才能被稍微掩盖掉一些。
其实江寄舟本来是准备安排客房给舒无却睡的,但客房的那张床并非标准单人床,不够舒无却身长,而且江寄舟家里现存的床单就一套,就他正在用的那套。江寄舟本来是有两套床单的,但旧的那套勾丝严重,在最近大扫除的时候就被丢了,而新网购的那套还没到。
最重要的,客房内有许多关于舒无却的画、还有墙上挂着的一海报,江寄舟挺不希望现在就让舒无却看到。羞耻心作祟也好,自卑心理捣乱也罢,江寄舟现在就是这么一态度。
“你介不介意,晚上和我一起睡?”
舒无却把问题重复了遍,或许是他存在疑惑,江寄舟想着,就把客房那张床尺寸不够的问题说了,也把床单的原因说了。
舒无却一笑,转过身来,“寄舟你没听清我的问题啊,我不是在问你原因。”
不是在问原因,那是……
江寄舟起初愣了下,而后知道舒无却在问什么了,他垂着眸,眼尾流露出丝丝的笑意,伸出手指小幅度地向卧室的那扇门,“……那你等下进那房间。”
舒无却点头,而后突然笑道,“我可能要和寄舟你打个预警,我睡觉会磨牙,会打呼,会讲梦话,你可能会睡不好。”
江寄舟看过舒无却的团综,早期近期的都看过。团综一般都会有访问到成员睡觉,或者谁谁的睡相比较好的问题,无论是早期还是现在,舒无却都被称为最“最佳睡友”,就是因为他睡觉不打呼,没有磨牙说梦话、甚至梦游踢被子的行为。
团里有人打笑说,他睡觉就像死了那样安静。
江寄舟一眨眼睛,轻快道∶“那我也给你打个预警吧,我睡觉不磨牙、不打呼、不讲梦话,你可能会睡得很好。”
模仿对方说话,鹦鹉学舌般。俩人一对视,倒是双双都笑了。
“我说假的。”舒无却随后说。
“不巧,我说真的。”江寄舟解释道。
舒无却一怔,嘴角缓慢勾起一抹宠溺的笑,他站起身,“我认栽了。”
“栽什么?”
舒无却扬眉,“你说呢?”
栽,栽倒在喜欢之下,栽倒在他之下。江寄舟心知肚明,就是想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摇头,说不知道。
舒无却也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但他们的眼神会说话,他们都心照不宣。
“行了,快点洗澡吧。”幼稚够了,舒无却道,左手迟疑了下,放在江寄舟的发顶上,轻轻揉了揉,“谢谢你给我吹头发,如果你洗头发,我也帮你吹。”
有一瞬间,江寄舟觉得他俩好像同居生活了好久。时间缓慢地走,所有的日常都融在一句一句幼稚的对话里,融合在你帮我吹头发,我帮你吹头发的温馨里。
“好,那你等下帮我吹吧。”
……
接近凌晨,弄堂安静,只依稀有两三点灯火亮着。夜色愈浓,灯光一盏一盏逐渐熄灭,直至世界彻底陷入黑夜的怀抱,在黑夜的怀中打着盹儿。
月色未眠,一直听着人类心跳的催眠曲。它听着心跳声由快转缓,直至平稳。
江寄舟本来以为他这一觉很难睡着,可不知是他太累或其他什么的缘故,他没用多久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日上三竿,枕边早已没有舒无却的人影。
舒无却悄悄走了,但他来得不像风,走得亦不像风。厨房处的方桌上有一小纸条,上面字迹飘逸地写着一行文字∶锅里有瘦肉粥,醒来记得吃,我去工作了。
说是瘦肉粥,里面的原材料其实还挺多的,有豆类,有蔬菜类,有肉类,看着营养就很均衡。江寄舟微微一笑,在语信上发了条消息给舒无却,他许是还在飞机上,消息并没有很快就被回复。
吃完早饭,江寄舟便溜达到舍予自习室去了。
兼职客服的小哥今天精神焕发,精气神极好。江寄舟看他,随口一问∶“今天心情很好?”
“嘿嘿。”男生摸着后脑勺一笑,说他昨天脱单了。
江寄舟∶“恭喜。”
“要不是舟哥你昨天情人节放我假,我说不定还不能成功呢。”男生说。
江寄舟一挑眉∶“情人节?”
“只要想过,每月14号,都算情人节。”男生言简意赅。
9月14,昨天是情人节。江寄舟眨了下眼,卷了下嘴角,忍俊不禁。
兼职的男生意外地瞥了一眼老板,心里那句“为什么我会觉得舟哥你好像也脱单了”没问出口。
俩人没有多言语,后来江寄舟就直接进入了自习室,寻了个偏僻旮旯的自习角落,把文件袋拆开,将那本《与父母谈话的艺术》拎出来,在自习室看了一整天。期间,他做做笔记,心里腹诽不算,他还在打草稿。草稿打了一遍又一遍,江寄舟带过来的笔记本写了满满几页。
吃完晚饭,江寄舟就回家见江妈妈去了。许是草稿打得很多,又或许要面对的自家妈妈,江寄舟虽然紧张,但还没到紧张兮兮的程度。
才推开门,江寄舟就在玄关的鞋架附近看了他老爸的皮鞋,昨天这鞋分明不在。
江寄舟心里倏地一跳,心里的想法还未来得及浮现,就听见江爸爸低沉声音喊他∶“江寄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