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反弹
“吃饭了。”江妈妈说。
江寄舟摇摇头，“不吃。”
江爸一拧眉∶“寄舟你在赌气吗？就因为我说的那句话。”
江寄舟还是摇头，坦诚道∶“怕你们不给我饭吃，我来之前就吃过了。”
江爸爸∶“……”
江妈妈∶“……”
江寄舟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江妈妈瞟了一眼江寄舟，随后和江爸道∶“那我俩吃吧，饭凉了没味道。”
于是他俩起身到餐桌那边去了，只留江寄舟还呆在客厅的沙发上。
江寄舟放轻松往后一靠，先是仰头看了眼客厅顶部的圆形水晶吊灯，灯光弥散，有些晃眼。他眨了下眼，随后一瞥沙发侧的那个文件袋，袋子里面有很多打印出来的数据表格，也有很多案例，关于同性相爱但被父母拆散的故事；当然，还有江寄舟为此次谈话准备的草稿。
但它们通通没用上。
预想良久的对话，江寄舟本人看了很多资料，做足了功课；甚至于江爸爸都从出差现场紧赶慢赶地回来，但这场谈话并没有如预想般展开，没有争吵，没有对峙，没有谩骂，有的只是江爸爸很简短的一句话∶我并不看好你们的感情，但我支持你的选择。
江妈妈的态度，大同小异∶为人父母，我们是第一次，很多路我们没走过，也可能一生都不会走。如果可以，我希望寄舟你走那一条通衢大道，因为它容易走；不过，既然寄舟你选择了那条羊肠小道，我们便不希冀自己是你幸福路上的绊脚石。
五分钟左右的对话，最后的结语是∶听说很难，你们要做好准备。
有些不真实，但心脏的热情跳动，一次一次将江寄舟拉回现实。脑袋里乱糟糟的，不为心烦，大概是一种唏嘘∶原来我对自己的父母，了解得还不够。
江妈江爸一晚上话都不多，江爸因为出差还有赶路，坐在客厅看了一会儿新闻就说要去休息了；江妈平常都不怎么看综艺的人，倒是罕见地找了一出综艺，里面的嘉宾之一，是舒无却。
江寄舟洗完碗，收拾完桌子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综艺正播到笑点较为密集的地方，电视屏幕上一群男人女人因为一场意外的乌龙而笑，江妈妈端坐在电视屏幕外，脸上表情严肃，时而蹙眉，时而撇嘴，看见江寄舟从厨房出来，她说∶“你男朋友很帅。”
话说得突然，江寄舟一愣，隔了好几秒才说一个“嗯”字。
他没说他俩现在还是实习男友的关系。
综艺还在继续，但客厅里除了综艺的声音，倒是十分安静。
“你要注意安全。”江妈妈突兀又道，“行事要有准备。”
江寄舟再次听懂了江妈的弦外之音，他讷讷张口，想解释他俩现在的关系很纯洁，纯洁到盖一床被单都留有十几厘米的距离，纯洁到连牵个手都还只能牵小指。但江寄舟面子薄，很多话就算是面对家里人，也是轻易说不出口。
就比如刚刚那段谈话结末，江寄舟其实很想对江妈江爸说句“谢谢”，但这话就像“我爱你”那样，糊在喉咙底，只能说给自己听。
所以江寄舟良久，哽红脖颈也只是“啊”了声，表示他知道了。
“做运动的时候，节制点，别伤着腰。”江妈妈似乎对江寄舟的反映不甚满意，于是又叨唠道∶“身体是生活的本钱。”
江寄舟的脸是彻底红了，他臊红着脸，终于低着声音解释∶“我们……我们还没到那步。”
一听这话，江妈蹙眉，朝着江寄舟认真道∶“还没到那步，那就更得注意了。”
说着，江妈妈掏出手机，打开语信点击了点什么，于是江寄舟的语信接受到了好多条消息，标题都挺正经的，但左右标题都离不开“房事”“安全措施”“同性性行为”几字。
江寄舟∶“……”
他现在离有驾照还差得远呢，江妈妈就已经把车开到世界终点去了。
“发给你的那些，你一定要认真看啊。”像是想到什么，江妈妈说让江寄舟把舒无却的语信推给她，江寄舟犹豫了下。
江妈妈看懂了江寄舟的那点犹豫，于是干脆直接道∶“迟早的事。”
江寄舟知道，但还是本着要经过舒无却本人同意的原则，说等舒无却同意了再把他语信号推给江妈妈。江妈妈瞟了他一眼，戏谑道∶“这还没进门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江寄舟一蹙眉，这和胳膊肘往外拐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单纯的礼貌问题。但没待他说什么，江妈妈就笑着问∶“是不是觉得我误会你了？是不是着急着想要解释什么？”
江妈妈真的很了解自己的孩子。
“以后，比这更深的误会，或者说偏见会出现在你们身上，那时候，你们要怎么办呢？”江妈妈语重心长。
江寄舟摇摇头，未知的事情，他不知道，也很难去预想到。他可能忍气吞声，不言不语吧。
“你从小就挺乖的，就连在该叛逆的年纪，也是乖得不像话。”江妈妈看着江寄舟说，“我一度害怕自己的教育方式出现了什么问题。”
“……但是那些现在皆是过去，你要记得∶生活是自己的，不要让他人的评价来帮你选择，就算那个人是你爸或者是我。”
江寄舟舒眉，“谢谢”二字再次涌上喉咙。
江妈妈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想说谢谢，对吗？”
江寄舟“嗯”了声。
“那就免了。毕竟你这次出柜，倒是教会了我不少知识。”江妈妈强调∶“很多我此前都不了解的知识。”
江寄舟∶“……”
其实他并不是很想听懂江妈妈的弦外之音。
江寄舟笨拙地转移话题，明知故问∶“……我爸正常不是明天回来吗？”
江妈妈挑眉，也不藏着掖着，“我告诉你爸的。”
江寄舟∶“那他当时……”
“他挺惊讶，但接收能力不错，不用我重复两遍。”江妈妈接口道。
江妈妈是电话告诉江爸爸的，话语也是言简意赅。之后江爸爸在语信上发了几条消息个她，他转发了一些文章，很多是关于同性相爱但被父母拆散的故事，还有些小视频。
【江爸爸∶西子，你什么态度？】
【江爸爸∶你没有动怒到骂孩子吧？他没有错的。】
江妈妈本意是告知，后来竟演变为被劝说。
怀揣着同样小心思的俩人，做了同样的事情。这或许才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江寄舟眨眼，还想详细问点什么。
“你爸只是惊讶，态度和我差不多。”江妈妈用不着江寄舟开口，就将答案捧至他跟前。“他现在不算心情不好，只是真的很累而已。”
江寄舟会想做功课，江爸爸的想法和他如出一辙，所以办公之余，挤着时间在找资料，问问题。周旅劳顿，工作烦累，睡眠不足，这会儿倒是真累了。
舒无却是在江寄舟即将回公寓的时候回他消息的。他的回答简短简洁，就两个字∶可以。
江妈妈和舒无却在语信的谈话内容，江寄舟无从得知。他只是知道，江妈妈的面部表情一直都很柔和，看样子和舒无却的聊天挺让她满意的。
开车回到公寓附近的停车场时，时间并不晚，接近晚10点。晚上的风不急不躁，乔木斑驳的树影只偶尔晃晃，旧色的围墙书写着岁月的痕迹。
狗吠，猫叫，人语，都融在这小小的城市一角。
散步在江寄舟前方的，是一对颇具年岁的夫妇，俩人皆是头发多银丝，手背褶皱不均，但他们手牵着手，不管徐风，不管弯月，只管前方的路，只管身边的人。
构图美也好，对未来的美好设想也罢，江寄舟很想将其画下来。于是他没有急着洗澡，而是一头扎进了画室，凭着那丝心潮澎湃，那点心向往之在空白的画纸上落下各种线条。
弄堂亮着的微弱灯火里，闪烁着江寄舟无言的欣喜若狂。
待江寄舟把那些细节完善完，早已凌晨。再次熬夜，江寄舟倒是不困。或许是他昨晚睡得好，或许是今日和江妈妈、江爸爸的出柜过程太过顺利，喜悦是迟来的熊熊烈火，烧尽了疲倦，点燃了兴奋。
不困，但江寄舟深知熬夜会损坏各种细胞、器官，于是草草将画室整理了下，自己也去浴室冲了个澡，在选择沐浴露的时候，江寄舟还有意选择了舒无却昨天用的那瓶，淡味柠檬，虽然不刻意闻，根本闻不到。
捞起放置在桌上良久的手机，熟悉的聊天程序图标上圈着个数字4。一条是语信系统的内部信息推送，另外三条都是舒无却发的，时间在22∶02，那时候江寄舟刚好在画室里。
【少隹∶高中，我爸妈就知道我性取向了，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太管我感情发展。】
接着的那条消息，是一张截图。截图内容是关于一段对话。
【少隹∶妈，我找到那个人了。】
【鸡蛋涨价了∶哦，那你们过好日子。有时间带过来见见。】
【少隹∶我需要告诉我爸吗？】
【鸡蛋涨价了∶我告诉他就成了，不就是脱单了吗，有什么好炫耀的。】
【鸡蛋涨价了∶哦，你自己记得身份，别谈个恋爱，就让网友网暴你对象。】
【少隹∶我知道。】
这段对话，间接表明了舒无却和他妈妈的关系，不过分热情，但也不算冷淡。但江寄舟还注意到，截图上面的时间，不是最近的，是几个月前的，大约就是在江寄舟毕业的那段时间，他们刚刚确定为实习恋人。
【少隹∶这我妈知道时候的反应。若实习男友期结束，你还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就带你去见我妈。如果你想提前见她，也可以。不过她经常各地旅游，时间要看她的。】
实习男头期……江寄舟在这五个字上停留了好段时间。
他俩的种种行为，大抵都是披着实习男友的名号，做着正式男友才该做的事。
有挂羊头卖狗肉的嫌疑。江寄舟低笑。
【jz∶等实习期结束吧。】
江寄舟舔了下唇，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舒无却突然被邀请去见他妈妈，表现能算优异；可他要是突然就去见舒妈妈，嗯……还是再给他点时间吧。
【少隹∶还没睡？】
江寄舟有些讶然，瞥了眼时间，【jz∶你不也？不过我现在快睡了。】
【少隹∶我也。】
江寄舟一句“晚安”没有发送，舒无却又问∶花有收到吗？
花？
江寄舟疑惑，刚想发个问号，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到门外去看了下。
还真有。
一朵江寄舟说不出名字的花，放在暗色角落，夜色深，江寄舟刚才进门急，没留心到它。
江寄舟把花拿进屋子，借着灯光倒是看清了花的真容，有绿梗，有花瓣，花瓣是蓝色的，大约有十来二十瓣吧。江寄舟对花的了解不多，所有放在他跟前的花，无论漂亮与否，他的修饰语就只是花而已。
花侧有一便签，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写着一句话。
blue enchantress∶meeting is a miracle
蓝色妖姬∶相遇即奇迹。
江寄舟今天在听完兼职小哥说每月都有情人节的时候，有上网搜索一番，上面有说9月14日必送的花朵∶蓝色妖姬。
蓝色妖姬的花语很多，但没想到舒无却会选这个。
世界的每次奇迹，始于相遇。
我此时此刻会遇见你，是由无数个奇迹碰撞而成，是极小概率事件。
【jz∶meeting is the destiny】
可蓝色妖姬还有另一重花语∶相遇即宿命。
此时此刻，我遇见你，就是一种确定。
可能是话语太长或是什么缘故，舒无却发了条语音过来。
【少隹∶“奇迹也好，宿命也好，我都遇见你了，我都……让你有点喜欢我了。”】
迟疑了下，江寄舟切换到语言输入界面，认真纠正道∶“……不是有点，是很喜欢。”
很喜欢这个想和我一起过情人节的你，很喜欢这个事事都为我着想的你。
“……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江寄舟略带点忐忑，夜灯陪着他。
手机聊天界面左上角的那串文字只跳出来一下，就有新消息回复给江寄舟了，只有两个字。
【少隹∶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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