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运气
世界真的没有他了。
“……嗯？舟舟你怎么蔫蔫的？”苏悦杏拖了个长音，疑惑道。她重新靠坐在沙发上，捞起放在茶几的遥控器。
江寄舟侧眸，漆黑的双眸盯着她，面无表情。虽然正常情况下，江寄舟的表情也不丰富。
苏悦杏和江寄舟相熟，倒是一眼就看出他的情绪。“怎么？别是因为我暂停电影跟我生气呢吧？别吧……要不你说说我怎么给你赔罪吧？”
“不是。”江寄舟摇头，黑色的碎发没精打采地垂着，闷闷道∶“不小心发错消息了。”
怪苏悦杏没用。要怪，也只能说他的时机没有选好，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偏偏要在这个地点。
天意如此。
“我弄的？”苏悦杏猜测。
江寄舟再次摇头∶“我自己弄的。”他没说谎，手滑把消息发出去的确确实实是他自己。
“是吗？吓我一跳。”苏悦杏像是吃了安心丸，放松地靠回椅背，随即按下了电影播放键，关注焦点回到了电视屏幕上。放松了没几秒，她一瞥旁边拿着手机站起来的表弟，“电影不看了？”
江寄舟∶“没，我去回条消息，等下回来。”
“你把那条消息发给那位不熟的朋友了？”苏悦杏试探问，江寄舟深黑的双眸闪过一抹迟疑。苏悦杏没再多问，直接就道∶“看来是的。那你先回吧，我先把电影暂停。”
江寄舟张口，刚想说用不着管他。
苏悦杏很了解他∶“回个消息，哪需要很久？你快去快回，我给它暂停着先。否则我都觉得我双标。”
江寄舟无奈，“行吧。”
江寄舟进了卧室。他这个屋子，只有主卧有阳台。
阳台不大，房东在阳台留了两盆绿植，江寄舟有定时给它们浇水、施肥，此刻倒是长得很不错，枝条细长，叶片鲜绿。
从阳台望去，有无垠的夜空，有掩藏在厚厚云层的一轮弯月，还有高高低低的楼房。星星点点的晚灯，散在四方，断断续续连接成一条不规则的线。
楼下巷子偶尔传来小汽车、电瓶车行驶而过的喇叭声，有街坊邻里散步回来的寒暄，有途经的狗吠。
有傍晚的风，轻轻地吹过跳动的心脏。
刚那条发过去的语音，江寄舟听了。
苏悦杏那句话，竟然完完整整地被录进去了。也不知道他的放射弧为什么这么长，竟然能等表姐说完那句话才发出去。
但不幸中的万幸，苏悦杏站得比较远，录进语音里的声音微弱且模糊。
【jz∶抱歉，不小心按到，发了些奇怪的东西过去。】
两条消息前后间隔5分钟，时间间隔算有些长了。
但此时的情况和前面不同。
聊天页面的左上角，很快就跳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江寄舟安静地捧着手机，晚风陪着他一起。徐徐的风吹过来，轻轻拂过他额前的碎短发。
【舍予∶没事。】
短短两个字，舒无却就把刚才那条语音的事情揭过去了。
江寄舟在心里酝酿好久的解释说辞，一个字都没用上。
舒无却替他解围也好，情商高也罢，对那条语音不在意也行，江寄舟此刻抱着的情绪，肯定是庆幸居多的。
思虑半响，江寄舟发了几个字过去∶【你现在忙吗？】
【舍予∶刚刚彩排完，能休息十几分钟。】
江寄舟咬了下嘴唇，长而密的睫毛扑闪扑闪地盖了两下。
他缓慢打字，眸中显出点点手机屏幕的光亮∶【那你方便听语音吗？】
从刚才开始，江寄舟就在想用语音说话的事情了。
【舍予∶你想给我发语音？】
蓝色的泡泡框跳出来，江寄舟眼神抖了下，在打字框敲上几个字，点击发送∶【jz∶不可以吗？】
那边立刻回复。【舍予∶当然可以。】
待可以发语音的时候，江寄舟却有些退缩起来。那点促使他发消息询问舒无却‘能否发语音’的勇气，可能是用完了吧。
当然，这或许和他的社交经历和性格有关。他往常和人交流，话就不多；能让他发语音和人交流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怕舒无却在那边等得不耐烦，江寄舟发了条文字消息过去。
【jz∶等等，我酝酿一下。】
舒无却挺好讲话的，回了个“好”字。
江寄舟要讲的话，就一句。
他点开“语信聊天助手”的对话框，率先给它发了条语音，然后听自己的声音。
不满意。声音太小了。
他又录了条语音，发过去。
还是不满意。
……
一遍又一遍，秒针跳了又跳。
大约是过两分多钟吧，江寄舟终于按回了熟悉的聊天界面，切换输入方式。
那个代表语音输入的白色按键还没按下，手机就卡了一下。
随后手机就弹出语音通话的界面，“卻”字头像就出现在屏幕的正中间。
【“舍予”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请问您是否接受？】
【点击接受or点击拒绝？】
江寄舟愣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舒无却给他打语音电话了。
他有点无所适从，眼睁睁地盯着界面上的计时，看着数字从00∶00∶08开始不断增加，不断跳动。
20秒、30秒、40秒……
到达一分钟后，语音通话就会自动挂断。卡着最后剩余的10秒，江寄舟深吸一口气，点了“接受”按钮。
语音通话接通，代表通话时长的计时器开始跳动。
“喂？”江寄舟小小声道。
舒无却∶“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会很吵吗？”
手机那头的背景音的确是很嘈杂，说话声、重物拖动声通通叠在一起，但这并不妨碍舒无却声音的传递。
“可以听见。”江寄舟说，聚精会神，手机听筒放得离耳朵很近。
“那就好，不枉费……我……久……地方。”舒无却后面说了句什么，江寄舟没听得特别清楚，只是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字。
舒无却∶“你会不会吓了一跳，我突然发语音通话给你？”
“不会。”江寄舟嘴快道。
面子作祟的缘故，他一时失了窍，说了谎话。
“真是这样？”
……其实不是。江寄舟很说实话，但欲言又止。
“行吧，既然寄舟你这么说，我就当是这么回事吧。”舒无却轻笑。
笑声通过听筒传递，让江寄舟微红了脸。
舒无却知道他说慌了，但没直接拆穿他。江寄舟手机贴着耳侧，耳朵根有点烧。
“还有五分多钟我休息就结束了，”舒无却轻声问，“所以，你刚才想和我发的语音，酝酿完了吗？”
江寄舟摇头，后知后觉舒无却看不到，“……我可以说没吗？”
“当然可以，你想说的时候都可以联系我，我随时欢迎。”舒无却温和的声音传来。他像是思索了一下，“既然你没想好，那我刚好有个小小的问题想问你。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隐私问题吗？可以选择不回答。
江寄舟眨了下眼∶“你问。”
“你、有关系很亲密的女性朋友吗？”舒无却这话问得有些迟疑，“就那种俩人约着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这样的朋友。”
江寄舟不假思索∶“有。”
关系很亲密、女性朋友、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能满足这四个条件的，苏悦杏不就是吗？
“你们的关系，应该持续了好久吧？”舒无却的声调，放得比方才低了些。又或者是他的背景音变得更加吵躁了吧。
江寄舟从语音通话开始，说过的话寥寥可数。
这可不是积极的谈话态度，他应该多说点话，多分享点自己的事情。这样他们俩的关系才能循序渐进、逐渐加深。
打定注意的江寄舟想了下，说∶“是挺久的。从小时候开始，关系就一直很不错。”
想想，江寄舟觉得还不够，又补充道∶“但是在两年前，经过一个契机，感情就变得更好了。”
苏悦杏和江寄舟的感情是在两年前的某个深夜，苏悦杏不小心发错ast的消息给他开始，才联系得愈加密切的。
江寄舟忘记在哪本对话指导手册看的了，大概内容是∶发起的话题，一定要让参与谈话的人有兴趣，让对方有话可聊。
江寄舟努力想着细节，总算是憋出了点和舒无却有关的话题∶“那个契机，还和你有关系。”
这样，舒无却应该就有兴趣了吧。
舒无却疑惑∶“和我有关？”
江寄舟刚进来的时候，卧室门没有关紧，只是虚虚掩着。他稍微后仰，没看见苏悦杏靠近卧室门口，才放松地谈论起部分苏悦杏的事情来，“她是你们ast的粉丝。”
听筒那边大约是有十几秒的沉默吧。“……那挺好，”舒无却试探着道，“你也是吗？我们的粉丝。”
“嗯。”江寄舟赞同。
大约看书还是有用的吧，江寄舟又记起那本对话指导手册的内容∶回答尽量不要太简短，必要时请表达你对说话者参与活动或工作的评论，但请记得，多赞美，少批评。
“我觉得你们的表演很棒、很帅气。”
这个评价，确确实实真情实感、有感而发。
“啊，谢谢。”舒无却说，声音恢复如常。但似乎掺着点儿疏离感。就好像他俩明明已经发展到“朋友”关系了，但忽然间，又返回到了上个阶段，粉丝和偶像关系。
江寄舟觉得，可能是他太敏感了，他有时候的确是容易想太多。
他尽量压下那点烦闷，镇定道∶“你们值得。”
江寄舟似乎在手机听筒那边听到了个男声，叫了下舒无却的名字。“助理来找我了，我们之后再聊吧。”
江寄舟一个“好”字还为全部落下，耳边就是“嘟”的一声长鸣。通话结束，界面显示他们的通话时长是03∶05，并没有5分钟。
仅剩的那个音，卡在江寄舟的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卡得他有点难受，卡得他眼眶有点酸。
有点矫情。
……这样不好。
他仰头，远眺。刚才还能看见的月亮，此刻完全躲进了云层里，云层周边泛着点点朦胧的光晕。很淡很淡。
今晚的月色，一点都不好。
江寄舟嗤笑，喃喃自语∶“我运气不错。”
没把那句话说出去，没被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