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赶路
傅容时拎小鸡似的将我扔上了马车。
也许是怕深夜道上行囚车容易引起旁人的警觉, 这用来押解我的马车同寻常马车没什么区别,只是车舆内的位置要更宽大一些,足以容下四五人坐在里边。
傅容时安排了两个兵士与我同坐, 他则在车舆外亲自押解驾车。
兴许是我一夜未睡的缘故, 一上马车,我的脑子就开始发沉,变得昏昏欲睡。
原本我还试图强打精神, 妄想在马车上琢磨出一个糊弄淮阴王的对策出来,谁知马车才刚刚拐到第三个弯, 我就倚靠着车舆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 已是天亮。
我从黑甜的沉梦中被晃醒, 一睁眼便对上了蟹壳红色的布顶子。
我揉了揉眼睛,忍着周身的酸痛起身。脑子才刚清醒过来,我突然意识到我竟然还在马车里。
淮阴王那崽子是要把我弄到他封地去提审吗?
也是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车里原本看守我的那两个兵士没了。
我扯下身上盖着的薄毯,走到前边掀开车帘。
苍莽连绵的山脉出现在眼前。
万里无云, 碧空如洗。层叠的密林瞧不见边,清脆的鸟鸣和野花香气充盈此间。
“醒了?”驾车的人开口, 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柔和。
我怔愣了一会儿:“你带我去哪?”
身侧的人轻甩马鞭, 空着的手伸过来, 试图摸我的头,被我及时躲开。
他手顿在半空片刻,接着又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收了回去。
“饿不饿?马车里有干粮和水。”
我又问一遍:“你带我去哪?”
见他头都不转,我径直拽住马车的缰绳, 叫他的名字:“傅容时!”
“听见了。”傅容时无奈地笑笑, “你不用叫那么大声。”
“那你回答我,”我一字一句道,“我们在哪里?你又打算带我去哪?”
“现在应当快到阳淮境内了, ”他说,“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就能进城,到时候能让你吃一顿好的
。”
我:“???”
“现在是想着吃东西的时候吗?”我心口充满了疑惑和气愤,“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是淮阴王要将我压下做人质吗?我有什么可值得做人质的?”
傅容时低低地笑出声来。
“还是很值得的。”
我忍不了满心的疑惑,也忍不了傅容时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便正色道:“傅容时,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晚上分明你说淮阴王要提审我,怎么我一醒过来,就出了京城、车上看押我的人也没了?”
“你不要含糊其辞,我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容时手上的缰绳松了松,马鞭也不再甩动,马车逐渐慢了下来。
“淮阴王没有要提审你,是我找了个借口将你带出了京城,马车里事先薰了迷香,你们晕倒之后我就将那两人扔下了马车,把你带出了京城。”
“你不是淮阴王的人吗?你带我出京城是要做什么?”我皱眉。
他微微一笑,趁机捏了捏我的鼻尖:“傻姑娘。”
“你还真信了。”
我愣在原地。
据傅容时说,一切都是一场戏。
他旧年假意投诚淮阴王,在官家的暗中授意下,帮助淮阴王打通了通往禁宫的地道;为博取淮阴王的信任,近几年间也一直在为淮阴王提供一些朝中无关轻重的消息,逐渐便成了淮阴王的心腹之一,也暗中掌握了大部分淮阴王同党的名录。
昨夜,他奉了淮阴王的令,将我和谢阆捉拿,也是为了在淮阴王的人面前做一场戏。
“既然如此,你不应该将谢阆先救出来才对吗?”我疑惑,“一则谢阆比我重要得多,他还要去西境领兵回京;二则淮阴王应当不知道谢阆同我一齐进入了地道——你完全可以只将我一人关在牢里,不过两三日,等淮阴王兵败之后再将我放出来。”
傅容时缓慢地抿了抿唇,才道:“的确如此,但这……是我与靖远侯爷一道商量出来的法子。”
“谢阆?”我不解。
傅容时点头:“
一来你身上有伤,或许禁不住关押;二来你身份特殊,既是保皇一派的内应、又是朝中重臣的独女。你身份败露之后,我们怕淮阴王在谋反之前就会对你不利,于是决定先将你带出京城,安置在外,等事了之后再将你接回去。”
“那……”我犹豫着,心里仍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那你安排人将我送出来不就行了?你这样带着我突然离开的话,不是将你的身份也暴露了?”
傅容时笑了笑:“没关系,能从淮阴王那里得到的消息我已经都拿到了,我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好你。”
“那谢阆呢?”我再问。
他停顿了片刻,道:“王爷如今已经安全了,你放心便是。”
马车重新开始行进,我又追着他问了一路的细节,等到马车进了阳淮城,已经接近午时了。
在阳淮城中吃了午饭,购置了一些食物和衣物、从驿站换了马、又跑了一趟医馆给我的伤上了药,我与傅容时便再次上了马车,朝东北方向行进。按照傅容时所说,我们要去青州,那里离淮阴王的封地足够远,他的爪牙难以触及,正好他旧年也曾在青州置办过一套小宅院,可供我居住几日。
夜里,我们就在野外的密林中生了火,傅容时拿出在阳淮城买的烧鸡,我们简易地对付了一顿。许是赶路着实太耗费气力,我们没怎么说话。吃过了东西,他给我在马车上安置了被褥,自己则睡在了马车外边过了一夜。
等到第二日清晨我醒过来的时候,日光都还只有薄薄的一层。
可马车已经开始行进了。
我掀开马车帘子,瞧见外边的景色同昨夜我们休憩所在的地方全然不一样,显然已经离开那里许久。
我昨日身上换了药,精神好了些,便去找他说话。
“傅大哥,怎么这么早就动身了?你昨日就赶了一天的车,得休息够了才行啊。”我说。
傅容时道:“不尽快赶路我心里总是不太安心。淮阴王筹谋多年,势力范围不小,咱们离京城远一些,你就更安全一些
。”
“我有那么重要么?我觉得你太谨慎了些。”我不置可否,“如今离京城已经够远了,该快到兖州了吧?淮阴王这几日忙得紧,哪还有功夫管我?”
他只微笑道:“还是谨慎些好,我也安心。”接着他又说,“你少出京城,等到了青州,咱们休息两日,还可继续向东,我带你去看海。”
看什么海啊?等过两日淮阴王兵败了,就算我没事做了,你一个镇抚司的千户还能没事做吗?哪有空看海去。
我嘟囔着,傅容时却笑了笑没再说话。
等抵达兖州,已经是傍晚的事情了。
我们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兖州城。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整日,我一点儿胃口也没有,现在一下地,我才觉出饿来。
“咱们就去那吧。”我指了指视线之内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客栈,“我饿的走不动道了,先填饱肚子,咱们就在这休息一宿,行吗?”
填饱了肚子之后,我几乎是洗漱完一沾上床榻就睡死了。连着两日再马车上生不如死地赶路,傅容时还不让休息,活像是后边有恶狗追赶似的,让我感觉我的寿限都大大缩短了。
然而睡到了半夜,却被吵醒了。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我不耐地睁开眼,听见客栈楼下巨大的拍门声。
我骂了一句粗话,翻了身用褥子裹住自己,打算继续睡。
可大概是这客栈值夜的伙计睡得太死,门外那人又拍了好几下门,仍然没有人来开门。
我的房间正在客栈大门楼上,倒是给我越拍越清醒了。
我又骂了一句粗话,起身打算开窗跟楼下的人对骂。
刚趿上鞋,楼下的人正好忍不住开口叫门。
“巡夜军查夜,快开门!”
我顿住脚步。
巡夜军?他们不是只负责宵禁之后的城中巡逻吗?什么时候开始要查客栈的夜了?
正疑惑间,却听见“叩叩”两声,这下轮到我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我打开门——是傅容时。
他身上的外袍还没
系好,显然是匆忙之间披上,还未来得及整理仪容,可手上却拎着包袱。
“小吉,快穿衣裳,”他微蹙着眉,神色中含了一丝不安,“咱们离开这里。”
“啊?”我几乎以为是我还没完全清醒。
“穿上衣裳,”傅容时没看我,径直从榻边抓了我的外衫来套在我身上,“我们现在就走。”
迷迷糊糊地套上了衣袖,我才逐渐清醒过来。
“现在还没天亮啊,”我道,“巡夜军还要查夜呢,我们出去不是犯了夜么?”这个罪名,我有经验。
随着我话音落地,楼下终于传来了伙计的应答声。
“官爷稍等,小的立马给您开门!”
“我正是怀疑这巡夜军查夜有异。”傅容时快速低声开口,蹲下身子给我将鞋穿好,“查夜一事,我从未听闻。可今日咱们才进城,怎么就遇见了查夜?我怀疑或许是淮阴王的眼线发现了咱们的踪迹。”
“不会吧。”我半信半疑,“这里离京城和他的封地都十万八千里了,他的手不至于伸得这样长吧?”
可随着我的话,是楼下大门开启的吱唷声和巡夜军洪亮的嗓音。
“得了上头的令,要查你这里是否有一双男女前来投宿,或是夫妇、或是兄妹。你这客栈里是否有这样的生人前来啊?”
我睁大眼,立即看向傅容时。
真是这样!
而等到那队巡夜军进了客房,我已经被傅容时抱着从窗户跳了出去,奔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