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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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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问的……都是些什么啊。”我硬着头皮笑了一声, “前言不搭后语的。”

    谢阆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你能答吗?”

    我上下两颗虎牙使劲地磨了磨。

    没说话。

    “似乎我回朝之后,你过得就一直不大安生。”

    “先是摔了腿、遇了命案,然后遭了刺客, 又落了水、生了病, 再撞见猛虎伤人,更遭人绑架、险些被炸伤,曾在白云观遇险, 也被人冤枉成了反贼、受了一身的伤。”谢阆缓慢地说道,语气中没带情绪, “这每一桩, 或都同我有丝丝缕缕的关联。”

    “应小吉……我是不是同你八字相克?”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个了?”像是掩饰什么, 我将脑袋扭到了另一个方向。

    “你先答了我的问题。”

    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说起。

    那是在我将漱玉长公主从宫中枯井救出之后,官家赏识我的天赋,不愿让我埋没于闺阁之中, 便为我违例、将我放到了司天监,拜了监正孙恪行为师, 成了司天监最末等的漏刻博士。

    当时应院首将此事视为生平奇耻大辱, 连上了三道奏折阐述女子为何不能入朝为官的理由, 虽然断了我的仕途让我两年来没能升半分职,却也好歹没将官家的决心拉回头。

    而我进了司天监之后的第一桩活计,便是整理满朝文武的生辰八字帖。

    当时我年纪小,在京城里还没打出名气, 断过的命算过的卦屈指可数。见了司天监中满墙的八字帖之后, 我兴奋得三日没睡着,只恨不能整夜留在宫中批八字,连吃饭我都嫌费事。

    也是那时, 我拿到了谢阆的八字。

    你也知道,我小时候满脑子都是些风花雪月,见了谢阆之后就应了那句“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彼时谢阆刚刚出征不久,我给他写信写得还有热乎劲,可想而知我拿到那名帖的第一件要务是做什么。

    谢阆八字是百年一遇的曲直贵格,甲日生而坐地得亥卯未木局,自带临

    官,命中见长生、时柱又遇墓库,是难得的从小到大的荣贵之命,命格好又遇了好大运,一瞧便知将来必顺遂一生、光芒熠熠。

    只是……

    只是与我的八字相冲。

    相冲到我们只要相互靠近,就迟早会有一方受到伤害。

    同医者不能自医的道理一样,断命的人从来不会推算自己的八字。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推演我的八字。我来来回回算了三遍,又翻了半宿的典籍,仍是同样的结果。

    我见过太多人在命运的桎梏中挣扎叫嚣而毫无所得,见过太多人试图挣脱天命的轨道却铩羽而归。我从来都冷静地看待命运,直到我自己被它嘲弄的那一天。

    我见过山花海树,也见过雨霁霞红;我见过天星似箭不可回转,也见过青霜锁道马行无踪。

    我比谁都更知道天命不可违。

    于是我放弃了。

    于是我不再写信了。

    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将我的心意埋在心底,向我的信仰俯首称臣。

    我从来没有算错过,而天命也不会犯错,那么错的只能是我的喜欢。

    我不能自已、不合时宜、不知所终的喜欢。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能改掉想要写信的毛病。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凤沽河凝了第一层冰;樟树掉了最后一片叶子,一年又来到了最后一天。

    我想说给人听。可笔下的墨滴了又晕开,砚上的水湿了又凝结,我扔了好大一沓写满了字的纸,终究也是没有寄出一封。

    最后我连早就备好的生辰礼也扔了,院里的樟树也砍了,甚至上朝我都换了个方向走,这才渐渐能够遗忘我曾经喜欢过谢阆的事实。

    大概时间可以治愈所有的伤痛。

    我想我的沉默已经回答了谢阆所有的问题。

    他没再继续追问我。

    我有些惊讶。

    我原以为他对这事应当是不屑一顾的态度。按照谢阆的性子,他向来不管、也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命由天定这四个字大

    概从来没有入过他的眼。我以为至少,他会同我说一句“人定胜天”这样老套的话。

    ——可是他没有。

    也是这个时候,我从他的沉默中意识到,这是谢阆第一次站在我的角度看待事物。他分明是不相信的,可此时此刻,他却因为这是我说出口的话而在尝试去理解。

    我惊讶又惶恐,如同见到了炎夏腊梅盛放而凛冬莲叶蓬勃。

    谢阆似乎……变了许多。

    “所以这是没有办法可以改变的事情吗?”

    半晌,谢阆才问。

    我苦笑着说:“大概需要重新出生一遍。”

    真不公平啊。

    树可以重新种,花可以重新栽,可人却没办法重新出生一遍。

    也正是这时,清静了一会的地牢中再次出现了脚步声。这脚步声层层叠叠,至少有七八人。

    而随着嗒嗒的脚步而来的,是数不清的金甲撞击的声响和一盏明明灭灭的烛灯。

    火焰照亮黑暗,傅容时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他的身后跟着一队兵士。

    我方才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脊背压在冰冷坚硬的石墙上。

    是那狱卒去镇国公府递消息的时候被发现了吗?

    是淮阴王决定要除去后患当场将我们处置了吗?

    混乱的猜想在我脑子里掠过,我屏着呼吸盯着朝我越走越近的那个人。

    “傅容时,”谢阆站起了身,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此事不劳侯爷费神。”傅容时以往温和的声音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冷酷与漠然。

    这个声音我曾听过——是在镇抚司审讯重犯时的他。

    他慢吞吞地转向我:“王爷下令,要提审应小吉。”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有俗话说,龙游浅滩被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

    几个时辰前的我还在跟淮阴王不要脸地叨叨忠贞不渝情比金坚,话都还没凉透,这天还没亮就要我当面回去对质,可太尴尬了。

    我思索片刻,打算先拖延一波时间,最好是能等着镇

    国公府派人来救我。

    我强作镇定:“大半夜的,咱们也别折腾王爷,让他睡个囫囵觉,等天亮了再提审我吧。”

    众人:“……”

    “你当这是你能定的事儿?”傅容时身后一个兵士嘲笑出声,“一个阶下囚,你还琢磨能有资格跟人商量?”

    年轻人,你级别太低或许不清楚,就在几个时辰前,我还是你们家王爷未来王妃的候选之一。

    傅容时轻飘飘地看了那人一眼,他便闭上了嘴。

    “王爷何时提审,不是你能决定的。”他肃声道,仿佛我是一个陌生人,“开门。”

    锁链哗啦扭动的声音响起。

    而谢阆也在这时开口。

    “让我去,我清楚保皇一派所有的布防和兵力,我比她更有用。”

    啧,我感觉受到了冒犯。

    而我还没来得及反驳谢阆的话,傅容时已经接了话。

    “王爷要的人是她,并非侯爷。倘若之后要提审侯爷,下官再来相请。”

    牢房的门被彻底打开,傅容时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抓了起来。

    手掌压着我的伤口,我及时地咬了咬牙,忍着没叫出声。

    “傅容时,你放开她。”谢阆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地牢深处传来,没了平日的冷静和淡漠。借着摇曳的烛光,我隐隐约约能瞧见他的轮廓。

    我忍着疼说:“你别担心,我给自己算过命,我能活到九十八呢。”

    “傅容时,你放开她。”他重复一遍。与此同时,牢房栅栏猛烈地震动起来,我听见锁链擦过石板的声音。

    “你挣不开的,我知侯爷力敌千钧,特意将镇抚司的玄铁镣铐留给了侯爷,”傅容时接话,“越挣扎,那镣铐的机关便卡得越紧,直至侯爷筋骨尽断为止。”

    我睁大了双眼,试图撞开人群跑向谢阆的方向,可一步都还没挪动了,便不出意料地被人拎着脖颈拽了回来。

    甚至于那人的力气太大,将我身上裹着的谢阆的袍子都撕扯开来——我衣衫下隐隐透着红色的绷带露了出来。

    “谢阆!你别动!”我喊

    着。

    傅容时曾与我闲聊时说过那镣铐的厉害,是镇抚司关押重刑犯人才会使用的东西,也是最让人受折磨的刑罚之一。那镣铐不仅会自行收紧,内侧还浇铸了尖锐的利刺,只要挪动分毫便会伤及手脚筋脉骨骼,更遑论戴着那镣铐反抗动武。

    “我不会有事的!”我压着心底的惶恐,“我真给自己算过命,只要不碰到你,我的运势就特别好,真的,我从不说谎话,你知道的。”

    “你就待在这,你动也别动,相信我一回……行吗?”

    锁链的声音终于停下。

    我舒了口气,硬生生朝他挤出一个笑来:“你等我哈,天亮了我就能回来了,你别睡着,要不我费劲叫你。”

    半晌,才听见谢阆微哑的嗓音开了口。

    “好。”

    “等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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