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40
多日的洗礼,临安城的厮杀还在继续。
当最后一道宫门被冲破,庞嫣带领风雨骑长驱直入,顺利地攻破晋宫。只半日光景,未及逃命的宫人尸首便乌压压铺满了宫砖。
残血漂红宫道,从内到外,腥红的河流过紫台和前朝。
晋宫失守了。
像一只暴风雨中折了羽的凤凰扑腾挣扎着,力气终会耗尽。
徐皇后拖着羸弱的身体,拽起绝望到放弃抵抗的元玮,将她推向后殿,“元娘快走,趁乱逃出去,只要活着我们就还有机会。”
元玮双目赤红,嘴唇颤抖着发出声音,“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此刻她都不明白,庞嫣是如何进入临安的,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的临安。
徐后痛恨道:“一定是庞嫣那贱妇在眼皮底下安插了眼线,只怪为娘不查,才着了她的道,铸下这等大错。”
她拉扯女儿,看向慌神不已的阳阿,“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趁后宫尚未攻破,你姐妹二人趁乱逃出去。”
元玮摇头,“母亲,要走一起走,我相信六娣不会杀我们。”
阳阿忿忿,“阿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相信她。”
在大臣的掩护下她们才得以从外庭退入内廷,但又有什么用,庞嫣迟早会杀到这里。
要是落入庞嫣手中,一切都完了。
“阿姊我们快逃吧。”阳阿公主掖了掖眼角,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鲜见的狼狈。
元玮望着不可一世的妹妹,摇摆不定。
徐皇后抓握住元玮的手,“元娘,你太天真了,庞氏掌控临江多年,已然成势,何时轮到元真珠做主。你可知道世人是如何形容她的?一手拈佛珠,一手举屠刀,她自称行善,却从未放下屠刀。你若是落入她手,岂有活路。”
厮杀的声音越来越近,阳阿望了望远处,扯扯着徐皇后的衣袖,“来不及了。”
徐皇后心一硬,一掌推开元玮,冲殿外徐国舅等人道:“掩护陛下撤离。”
等元玮被徐国舅几人拽离大殿,徐皇后立刻命令殿中亲信,“关门上闩。”
她绝不要活着见到庞嫣,让那奴婢肆意羞辱。
只要她死了,就能一辈子将她踩在脚下。
随着大门轰然合上,徐皇后面容扭曲地揪住心口,喷出一口浓血。
听着殿中哭喊,元玮双目赤红,猛力挣脱束缚,扑在殿门上拍打,“母亲,让我进去……”
这位即将成为过去的帝王前所未有地失控了。
当初为了摆脱掌控,她和母亲针锋相对,更不惜将她软禁。
此时嘶声力竭地唤着母亲,哭得像个走失的孩童。
如果当年不是她入主东宫。
如果后来她没有成为女帝。
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吧。
血流成河,余温残存的尸体横七竖八,从宫殿一直摞到长街,此情此景,触目惊心。
血洗透的宫砖果然更光亮。
庞嫣拭去脸上的血迹,立刀俯瞰这片多年不曾踏足的旧地,注视朝她缓缓走来的瘦小身影,露出这些年来最为畅快的笑意。
“你看,我们还是回来了。”
“快活吗,真珠?”
素洁的裙裾沾满殷红,湿哒哒的,带血的脚印一串一串清晰地印在身后。
真珠踢中了一颗头颅,是李婕妤美丽又狰狞的面容。
她心中一惊,脚下顿软,踩空跌到了石阶下。一时不记得疼痛,而是下意识望向仗刀长立的妇人,无法抑制长久以来烙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整个头皮都开始痉挛撕扯。
“我说过的,能住进我曾住过的宫殿是帝王对她的荣宠,但她绝不会是第二个庞嫣。”
庞嫣睨着那颗玲珑去狰狞的头颅,舔了下唇角未干的血迹,“大王您看,她住在我住过的宫殿,生了我不能生的皇子,可她还是成不了庞嫣。”
她眸光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并非人人都想成为你。”真珠站立起来,褪尽血色的唇瓣轻颤。
“庞嫣也只有一个,没人能取代,冯氏二妃,杨修容,李婕妤,郁夫人,包括中宫皇后,她们都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今日杀的何尝只是李婕妤,你杀的还有我,元真珠。”
她目光锋凛,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庞嫣好似不认识这个被她一手扶持起来的君主。
也许真的长大了。
可那有什么,她不过是自己的铺路石。
庞嫣勾起嘴角,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真珠,嘴里吐出冰冷的字眼,“大王这样说,似乎也没错。”
她纤眉高挑,带着得色道:“但大王敢说,从未肖想过这至尊帝位。”
真珠半垂下眼眸,闪过不易察觉的嘲讽。
重新抬首,宫殿一如既往的巍峨雄壮,但与之不称的是这铺天盖地的相残。
“母亲知我多少呢?”她问。
“我给你的,还不够多么?”
庞嫣青鬓染血,带笑的凤目逼视真珠,“她们处处陷害你,你心里分明恨极了她们,却畏手畏脚,一味地忍耐避让。我今日所做,不过是替你复仇。”
真珠冷笑。
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自己的私欲作祟。
“我是恨她们,但我不想杀死我的同胞姊妹。”
“天真!她们下狠手来杀你时可曾顾及过同宗血脉。”
庞嫣最不信人心,“人都是贪婪的,一旦有了自己想要,骨肉至亲也能在瞬息变成仇敌。”
真珠抬步,一步步走上石级,“这些只是你的诡辩之词,你的最终目的是毁了我。”
庞嫣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怎能是我毁了你,是我一手开创了属于你的天下啊,我的儿。”
说完,眉眼俱扬,一字一顿地祝道:“新皇陛下,万寿无疆。”
她将“新皇”二字咬得极重,那仿佛是她此生最耀眼的战绩。
是了,扶立女帝,本就是她一生最得意的事。
上辈子,这一世,全都是。
真珠从来都知道,庞嫣眼里只有高高在上的荣耀,而非屈居人下的卑微。
她那被操纵的一生,当真是愚不可及。
她自嘲地笑了笑,心绪突然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庞嫣的亲卫赶来时,只见二人神色各异地对峙着,竟不知该不该上前通报。
见是心腹,庞嫣便知进展顺利,不再多说一句,直接将刀抛给亲卫,扬了扬袖,抬步要走。
真珠拽住她的袖角,阻止她离开。
庞嫣毕竟是武将出身,力气不比闺阁中的世家女子,她一掀,真珠未作丝毫防备,直直跌向后方的台阶。
“真珠!”庞嫣伸手去抓,衣角却堪堪擦过指尖。
好在一个人影及时飞扑上来,将真珠闻闻接住。
庞嫣舒了口气,未再作停留,奋衣走开。
真珠惊醒过来,爬起来将被她撞得痛哼了好几声的兰重益抱住,“公子伤到哪了?”
兰重益摇头,“无碍。”
起身整理衣裳的空隙,伏辛等人也陆陆续续赶来,向真珠禀告了宫中情形。
徐后在中宫殁了,元玮已生擒,但阳阿长公主在徐家的掩护下逃出宫去了。
……
宫殿清理休整已是一个月后。
新王的登极大典吉期已近,拟在承德殿举行,庞贵嫔一早让人将赶制的衮服呈递来了长极殿。
玄衣纁裳组成的冕服,一对金泥丝线织绣的飞龙跃于衣上,栩栩如生,佩绶、蔽膝、十二章纹、黄赤绶四彩,无一不彰显帝王的尊贵。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她记得那时候,庞嫣安排的内人为她穿戴,她抬脚踹倒一名嬷嬷,横眉怒斥,狠狠地把大殿里砸得稀巴烂。
但任凭她如何打骂,宫人始终不曾动作,仿佛庙里五官狰狞的泥塑。
最终她是被按压着换了衮袍,强行拖去前朝。
如今她波澜不惊,穿戴好衮服玉带,坐上御撵,随庞嫣同去前朝。
承德殿上,多少人一辈子都在妄想的权力高峰,如今她就站在他们梦寐以求的地方,遥遥俯视。
庞嫣云髻峨峨,宫装繁复地端坐珠帘后,透过层层叠叠的珠帘纱幔,也能想见那森寒的目光迫着真珠,警告之意不加掩饰。
真珠面上波澜不惊,目光落在乌压压的殿堂上。
兰重益就站在百官之首,顶冠束带,眉目清俊,目光交汇的刹那,她觉得安心。
文武百官褒衣博带,执笏端恭,用晦涩难懂的祝辞致贺,恭贺新皇登极。
内监宣读拟好的诏书,庞贵嫔以真珠的名义,废元玮为淮阳王,囚于上林苑清凉殿。
新帝御极,改年号开凤。
翌日五更是第一次朝参。
启明星还未升,天色尚昏,庑廊上已是一片环佩玎玲。
长极殿开启后,裙裾窸窣,司衣侍女手持金盘鱼贯而入。
随后掌衣姗姗来迟,面无表情地走到宫女面前查验。
真珠正在寝房逗弄婴儿,掌衣来催了几遍,方才不舍地让乳媪抱去。
穿戴期间,新任常侍火旼在一旁奏禀封赐的册书。
纵然有侍女帮忙,无需动手,真珠依然累得气喘吁吁。
“勒的太紧了。”她道。
语气虽淡,却隐含不满,侍女心里顿乱,赶紧松了革带几寸。
真珠缓过气,汗水还是湿了额头。
帘下的火旼手捧着缯书,口中还在继续,“……临江有官阶的王臣总计五十有五,已全数入京待命。陛下隆恩,镇国大将军庞津进爵安国公,采邑浑州,赐宣平巷宅邸,其夫人马氏赐六服。”
火旼抬头看了看,见她无异议,又接着念道:“赐贵嫔翚翟袆狄、黄赤绶四彩、黄赤绀缥……”
朝服累叠繁杂,头上假髻更是压得脖子酸疼。
真珠不舒服地闷哼,火旼以为怒火将至,声音打了个突。
“陛下要梳哪种发式?”侍女呈上画满发髻式样的画布,忐忑地询问。
真珠随意指了一个,侍女将画布收起,换了梳头侍女替她梳理。
“……另,召武安候回京待命。”说完最后一个字,火旼松了一口气,合拢缯书,垂头候着,“陛下可有异议。”
“武安候好好的,召他回来作什么。”真珠透过镜子瞥他。
火旼支吾,“这,小人不甚清楚。”
真珠望着他谨小慎微的模样,倒没再说什么,而是拾起一枚簪子,在案上一下一下地点的。
那出神的模样,倒有几分帝王的捉摸不透。
原来替真珠梳头的宫人本是在庞嫣身边侍奉的,手法灵巧娴熟,尤其擅长复杂繁琐的发髻,庞嫣将她指派到真珠身边伺候熟悉。可惜宫女与侍卫私通被撞见,庞嫣杖毙了二人。
这新来的宫女大抵是初次为帝王梳妆,畏惧天威,笨手笨脚的,捯饬许久都不见弄好。
真珠脸上隐现不耐之色。
近来庞家得势,气焰越发嚣张,真珠满腹憋屈无处发,重重掷了手中簪子,不想脑袋一动生生扯下几缕头发,疼得她龇牙,“作死吗?”
“陛下恕罪……”侍女跪在地上抖得不成样子。
真珠摁住头皮,从铜镜看去,侍女颤微微地伏在地上,黑色滚边的青烟襦裙下抖如筛糠。
她抬手握住宫女的下巴,黑亮的一双眸子落进眼中,从这双慌张的眸中清晰地折射出她的脸,苍白病态、郁郁不安。
好生可怕的一张脸。
就好像庞嫣在看着她,看她这只小兽的困兽之斗。
手指滑向脖子,慢慢掐紧,力道一点点加重。
侍女的眸子渐露惊恐之色,脸部红胀起来,双手抠着她的手指不住挣扎。
真珠清醒过来,猛地丢开手,呼喝左右,“摆驾入朝。”
重获呼吸的侍女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火旼不忍地看了眼,小跑跟上,催促伴驾的内侍,“陛下要上朝了,将凤舆押来。”
真珠在大殿外伫立了片刻,那股烦闷始终不能散去,直到看见兰重益。
她的夫君候在长廊的楹柱下,褒衣博带,负手而立,盎然绿意映在他纤尘不染的衣袍上。
看见了她,兰重益抬步过来,抬手整好她歪斜的衣襟,“要明事理,先正衣冠。”
真珠握住他凉薄的手,摩挲指腹的薄茧,仰脸看他,“公子没有要说的?”
兰重益笑道:“君父赠你的那面青铜芙蓉镜,我把它放在议事殿。”
“怎么想起这个?”真珠不明白他提起芙蓉镜的用意。
兰重益抚去她鬓边的碎发,“没什么,上朝去吧。”
真珠默了一瞬,点头,“好,公子和我同去。”
飞鸟越过钟楼斗拱,天边隐约显出清明,前朝还是灯火通明。
百官在殿外脱袜履,卸佩剑,趋朝等候女帝。
“听闻上皇又病了,什么急症?”
上殿前,真珠突然想起云州报的上皇病情,问起阿玉。
阿玉道:“是寒疾,据说是入春染了风寒。病得不重。”
真珠凝思片刻,“当真无大碍么?这些个老匹夫还把我当成黄毛丫头来哄呢。”
她脸上薄怒未消,人已跨入大殿。
庞嫣在绢障后坐了有一会儿,见真珠来得晚了,面上不悦,淡道:“身为帝王,不可懈怠,陛下记得早些来。”
也不等真珠入座,示意唱名官开始朝会。
随后火旼宣读册书,关于贵嫔摄政之权的保留,仪制级别的提升,庞氏一族的加封。
说到急召武安侯回京,真珠开始犯困。
朝会结束时,庞嫣道:“此事需从长计议,烦请各位仔细斟酌对策,尽早解除南境困局。”
众臣应诺,按班退朝。
内侍来卷了绢障,凤冠高髻的庞嫣缓缓走出,手捻佛珠走向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的真珠。
“陛下也该醒醒了。”一卷简牍重重砸在案头,惊了真珠一跳。
真珠揉着额角,茫然四顾,嘲讽地笑起来。
“后宫的女人因为寂寞把余生都寄托在神佛上,母亲也是如此?”
她盯着庞嫣的佛珠。
庞嫣捻珠的手微顿,“我十三岁征战沙场,手上造多了杀孽,开始信奉神佛。”
略想了一下,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后来到了宫廷,倒成了活下去的唯一依托。”
她盘着珠子,朝敞亮的殿外走去。
真珠几乎以为她就这样离开的时候,庞嫣却回过头,“仁慈不是一味地去宽恕,有时候杀戮是对自己的仁慈。”
杀戮是对自己的仁慈,天底下也只有她敢说出这种为自己开脱罪行的悖论。
可这句话真切地堵在了真珠的喉咙。
她没有立刻回紫台,而是摆驾去上林苑。
上林苑多为旧宫人的居室,她儿时和母亲也在此长住。
后来元玮继位,徐后下令推平了旧宫室,如今只剩高墙外的那颗斑驳苍老的梅树,满是岁月痕迹,也见证了真珠的儿孩时期。
谁能想到,六岁前她尚无名姓,顶着皇女身份,却非奴非主。
君父不知她的存在,唯一可靠的母亲待她也极为冷淡。
“陛下当真好兴致,想起来这荒凉之地,看我这落魄的废帝。”
含带讥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珠才回过神,她已置身于囚禁元玮的清凉殿中。
“阿姊何苦冷言挖苦。”
“呵!岂敢。”元玮摇摇头,连正脸也不给,顾自埋头描画一副牡丹。
真珠看着伏案作画的女人,素衣素簪,哪里还是昔日高贵到让人不敢高攀的皇后之女,风光一时的第二女帝。
披头散发,形容潦倒,昔日的荣光全部埋没在这片冷宫冷室里。
元玮看出她在想什么,觉得很讽刺,“此时此刻,我应该穿着和你一样的衮冕坐在朝堂上,聆听群臣奏事,在议事殿中批阅奏章到深夜,对着一堆烦难事心力交瘁,苦闷头疼。为何会落到如此田地?因为我害怕元氏只剩下我自己,万般乞求母亲不要杀害我的妹妹。”
她目光如火如刀,爱恨交加,“可我的妹妹是如何回报我的?血洗晋宫,篡夺帝位,逼死嫡母,将我囚禁在冷宫。”
真珠攥着袖子,总觉得怅然,“阿姊后悔,却悔的太晚了。”
“你什么意思?”元玮暗下眸子。
真珠斜目看她,按下那股压制多年的愤恨,“徐皇后做的龌蹉事长姊敢说半点不知情?她暗杀同昌,三番五次陷我于死地,风水轮流转,这些账迟早是要清算的。”
元玮不信,“你在为你自己狡辩。”
真珠拔出短刀,插在几上。画纸拦腰划断,割成了两截。
“这把刀,就是她杀我的物证。”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恨不得剥她的皮,抽她的筋,喝她的血,即便是这样,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她眼角泛红,“阿姊,我留你性命,也是看在你我姊妹的份上。”
“不然,我真的会控制不住杀了你。”
元玮颤抖着跌坐在矮塌上,看向把柄刀,想要取过一观。
真珠却收刀入鞘,大步离去。
外面候着的火旼已经吓得浑身颤栗,见她出来立即跟上,一路大气不敢出。
紫台的绛桃树下,兰重益安静立着,似乎等了她许久。
真珠唤他,兰重益上前来,见她面色难看,询道:“陛下去了哪儿?”
“上林苑。”真珠举袖拭他颊上的汗,“天这么热,何不在殿中等我。”
兰重益牵过她手,温声道:“陛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真珠感到好奇,能让兰王引见的人必定不同凡响。
兰重益不急,一壁走一壁解释,“陛下还记得当年治旱的神人?”
“记得,当时我还想看他是不是比常人多一双天眼。”真珠睁大了眼睛,望着兰重益,“是他?”
兰重益微笑,“待会儿就能见到。”
两人到了大殿,司阍开门,侍女们掀开重重帘幕。
走到最深处,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她眼前。
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天眼,五官更是乏善可陈,唯独浑身散发的那股书卷气区别于旁人。
还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好像她在哪里见过他似的。
真珠还在回想,青年已经撩袍拜在她脚下,“臣韩康叩见陛下。”
“韩康?”真珠吓了一跳,看看兰重益,又瞧瞧地上的人,“你就是韩康!”
窦明辨口中常说的那位得意门生。
“快起来。”真珠托起他的手臂,颇是动容,“同是王师的学生,又比我早入学几年,便是我的师兄。韩师兄,坐下说话。”
三人据席坐下。
想到当年治旱一事,真珠感概万分,“没想到助我度过难关的竟是师兄。”
兰重益也笑,“我与先生倒是见过数面。只是,鄱阳缘何没来?”
“鄱阳去了东海。如今形势大变,我照顾不周,不宜带在身边。”韩康微微蹙眉,似有犹豫。
兰重益道:“记得先生说过,再来临安便是长久住下,先生作何打算?”
韩康肃然道:“老师在信中屡次提及临安形势,贵嫔把亲信全摆在朝堂上,包括边境驻将也都一一替换,老师痛斥无果,结下心郁,频传书信训导学生,要学生朝堂效力,为君排忧。”
他来固然好,可要怎么进是个大问题。
真珠暗下眸子,“奈何真珠是笼中鸟,朝堂上帮不到师兄。”
“总有办法,陛下莫急。”兰重益拍她的手背。
韩康明白她的担忧,从袖中取出一封帛书递上,“主君无需担忧,臣不是白身,早已在其位谋其政。”
兰重益展开帛书大致浏览一遍,又递与真珠。
真珠视线落到那枚玺印上,惊讶地看向韩康,“这……”
韩康拱手道:“如陛下和公子所见,臣将充为陛下执鞭之士,倾全力助陛下振翅高飞,重定乾坤。”
这是一封太上皇在位时加盖玺印的任命帛书,而最近庞贵嫔要调部分官员来京,名单中恰巧就有韩康。
难道不是天意吗?
真珠紧攥着薄薄的一页帛书,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已经能想象到庞嫣知道这件事后的表情有多精彩。
她的父皇,再次拯救她于水火。
可君父已经多日不曾来信了……
真珠感谢父亲的深谋远虑,又为父亲起伏不定的病情忧心忡忡。
兰重益在底下握了她的手,“陛下不必忧心。”
真珠点头。
至少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有的是扭转乾坤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