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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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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明辨怀肃等一众老臣来得很快。

    据临江方向传来的消息可知,临江的兵卒原地待命,由岑和呼延两位老将坐镇,而指挥权和调遣兵卒之权则全由庞嫣提拔上来的心腹一手掌握。

    不得不说庞嫣想得极为周到,一来可提防南境鹤拓突袭临江,二来可提防东海勤王的援军,第三,若是她举兵失败,还有一条后路。

    前路退路无一不在她的算计之中,包括她奇兵突袭,致使临安大乱,不少诸侯响应,纷纷倒戈举旗,助她攻入皇城。

    如此大的一盘棋,从庞嫣离开临安的那一日便开始了,布局缜密到让人措手不及,纵然真珠早已做好准备,还是感到胆寒。

    历史轨迹已经改变,然在兵谏临安一事上,仿佛又回到了原先的轨迹。

    和庞嫣分庭抗礼是无可避免的,可如果她不能掌握一半的主动,毫无疑问会重蹈当年覆辙。

    真珠不敢想,所以她即刻吩咐破阵启程赶往临安。

    重身赶路,临到生产了还是在颠簸不止的途中。

    兰重益相劝,由他只身前往即可。

    真珠只道小痛无大碍。

    她心中有数,吩咐不准停驾,车马便一刻也不能停,行了两日,肚子便捱着疼了两日。

    第三日上,阵痛开始密集频繁。如果说前两日尚能勉强进食,阖眼休息,此刻已经是寝食难安。

    煎熬着,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奈何身上力气骤失,胎儿在她肚子里迟迟不能下降。

    “没事的公子,我很好……”真珠不停地重复这句,安慰着兰重益。

    生应星那会儿是怎样的光景,她好像记得,又好像没什么印象,迷迷糊糊的总算是回忆起了一星半点。

    大抵也是在赶往临安的路上,也是这样颠簸难行的路,可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这般折腾。

    她忘了接生的是谁,依稀记得孩子抱出来时浑身沾满血,但啼哭清亮,很是康健。

    可她还是听见稳婆刻意压低的叹息。

    是逆生子。

    她们哪个在说,逆生子,逆父母。

    当时若是有谁把这一幕写进帝王史,大抵能称得上神算人物了。

    王室的逆生子,能逆什么呢,那只能是大逆不道。

    那段历史涉及到帝王家,终将是不被接受的。

    只是,事情还是那样发生了。

    逆生降世的少年君王弑帝杀妹,逼死了他的君父……

    气息吊在喉咙里,呼吸艰涩,仿佛又置身那座血淋淋的宫闱,她们母子走向刀剑相向的绝路。

    “……兰重益。”真珠气息微弱地唤着。

    兰重益握住她的手,俯在耳边,“我在。”

    “我知道。”她呼吸急促,“对不住,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兰重益只道她疼的难受,开始说胡话,抬手轻抚着润湿的额头,“真珠,要振作起来。”

    真珠起伏的胸口缓缓平息下来,许久吐出一个“好”字,随后又蹙着眉继续忍耐钻心挠肺的阵痛。

    “这样不行,不利生产,大王还是下来走走。”庞嫣派来接生的嬷嬷见这副情形,十分焦灼。

    这话是没错的,真珠难得听了嬷嬷的建议,让兰重益扶她下地。

    强忍着在外面走了两圈,兰重益抱她重新躺下,稍微缓解了一些。

    不久,陪臣们陆续来探,真珠正好有话要交代,便寻了由头支开了兰重益。

    真珠额上发汗,阿玉在旁仔细拭着,又拿了好些软枕垫在腰后。

    真珠道:“孤这是难产,怕是不大好。”

    她不敢说她就一定不会有意外。

    窦明辨觉得话不吉利,听了直皱眉,“主君这时候还胡言乱语什么。”

    陆呈雪也道:“就是说啊,主君说什么一向都灵验得很……嗳!”

    还没说完,窦明辨的袖子便重重拂来,搧得他两眼冒金星。

    “我还是上外边待着去吧。”陆呈雪脑袋一阵嗡鸣,揉着脸退出。

    真珠却不觉得陆呈雪说错,她勉力道:“孤若凶多吉少,此子倘能幸存,终得劳烦两位老臣辅佐于他……再不成器,也必是要他承继临江王爵位。”

    变数未可知,她要是一命呜呼,这孩子还活着,有爹没娘,岂不是再被庞嫣操控一生。

    窦明辨和怀肃可能也想到这些,默默变了脸色。

    真珠怕他们心存负担,挤出一丝笑,“二位不必过于担心,孤必是要好好活着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外面,却不知什么时辰了,天色始终灰蒙蒙的看不清楚。

    “临安城可破了?”她问。

    怀肃道:“无援军勤王,城破也就这两日。”

    真珠捂着腹,额上又渗出许多汗珠。

    接过阿玉递来的帕子,忽然就想起做的那个梦,不禁有些心悸,“前几日孤做了一场怪梦,总觉寓意不祥,这些天眼皮果真跳不停。”

    “是什么样的梦?”窦明辨问。

    “说来有些怪异,那日我在园中石头上小憩……”真珠把梦中详情说与他二人听了。

    窦明辨微怔了怔。

    怀肃表情也变得怪异。

    窦明辨沉思片刻,不确定道:“史书上似乎记载过类似的奇梦。”

    怀肃若有所思地瞧了眼窦明辨,“王师不记得了么,前朝有位邓太后,待字闺中时也曾做过吮天吉梦。那位邓太后入宫侍帝,扶持辅佐幼帝,逐步掌权成为一代权后,不过……”

    怀肃犹疑了一瞬,“她生前权盛一时,死后却殃及九族。”

    他像是急于找补,又补充了一句,“除了这位太后,往前说,尧帝和夏朝成汤也曾梦登天。”

    窦明辨细嚼着这几句话,陡然瞪目。

    什么怪梦。

    这是逆天反梦!

    ………

    两位老臣还在屋里和真珠说话,大抵是些不能外传的话,隔扇一直紧闭着。

    坐在廊下一直削着木剑的庞泽也心不在焉,好几次停下手里的动作默默出神。

    外面候着的男人们各自想着心事,无人关心他削的是什么东西,直到隔扇推开,众人的视线方才被拉到一处。

    庞泽放下手里的东西,局促慌乱地站起来,看向前后出来的两位老臣。

    窦明辨目光在表情紧张的年轻人面上淡淡扫过,气定神闲地对众人道:“别杵这了,都到公子那喝茶去吧。”

    “为什么呀?这不是……”晒得脸颊发烫的陆呈雪指着屋子,见两老臣走了,急急忙忙追上,又很刻意地回头看,“主君如何了,这么快就说完话了?”

    “小兔崽子,你就盼着她有事。”

    “我这是关心她,关心她好吗。”

    窦明辨起巴掌狠狠拍在陆呈雪脑门上,“蠢蛋,大王要生了。”

    老臣发了话,伏辛和庞泽也默默跟上。

    庞泽虽在后面,却听得很清楚,那句“要生了”在脑海不停地萦绕,将他的心一下子全都搅乱了。

    那个孩子,是血脉寄托,也是余生希望。

    只要想到还有希望,眼眶便滚烫酸涩。

    ……

    五指已经是开足了,接下来本该是顺理成章,可胎儿却未能成功落地。

    屋里焚了艾草,味道并不刺鼻,可真珠就是难受,那种肺腑都被烟填满的窒息感,伴随着阵痛几乎要将她整个撕碎。

    真珠知道怎么发力,可以将疼痛和伤害降到最低,可腹中胎儿还是当初那般下不来。

    原来还是逆生子么。

    折磨娘的逆生子,长大成人了还会继续折磨娘。

    真珠几乎都快绝望了,颤抖着扬起汗津津的脸,声音都止不住颤抖,“还不能还不能娩出么?”

    不会是真的。

    她真的不要那样的事再重演。

    好不容易,才将所有事剥离原来的轨迹……

    “大王没事的,只是胎儿太大。”嬷嬷不敢说真话,只说快了快了,再坚持片刻。

    真珠闭着眼,死死咬住竹片,腮帮子割得一阵阵疼,一双皓腕也被粗麻吊绳勒出淤青。

    接生嬷嬷神色已经都不同于先前那般轻松,互相交换着眼色,不免惶惶。

    头没出来。

    一个嬷嬷撩袖擦了把汗,低头去看,脸色突变,竟失态叫了出来,“脚……脚出来了。”

    “可是逆生!”另一个嬷嬷听了全身发软。

    接生的两位嬷嬷经手的新生不计其数,难产死去的妇人婴儿也不在少数,见惯了生死离别,但换成临江王,只觉浑身发凉。

    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嬷嬷胡乱抹了把面上横流的汗,撸高袖管,抓住婴儿的脚,推了回去。

    一旁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阿玉目瞪口呆,“你干什么?”

    “正胎位。”经验老道的嬷嬷没工夫和她闲话,让推背的嬷嬷抱住腰,然后跑到外间,将具体情形告知外头待命的太医。

    太医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让侍女端来熬制的红果汤。

    红果汤用七粒红果核,百草霜为衣制成,让妇人以酒吞下,专治难产。

    阿玉按照太医说的方法给真珠喂下红果汤,真珠呜咽了两声,直呼太痛,生不出来。

    嬷嬷说妇人生孩子都这样,再用把力气就出来了。

    真珠用力,再出来的却仍是婴孩的脚。

    入夜后有些寒凉,天幕上没有星月,周遭的虫鸣却此起彼伏,扰人心绪。

    僮仆们执了灯出来点石灯,屋子里一群男人在眼巴巴等消息。

    丑时二刻,一声婴啼终于划破焦人的黑夜。

    众人齐松了口气,纷纷走到中庭外等消息。

    足足等了一刻,才看见侍女穿庭而来。

    侍女趋步上来,至兰重益面前行礼,捧出一物向他示意。

    众人围看,是精致短刀一柄,意思生的是男婴。

    陆呈雪高兴地直拍袖子,冲伏辛嚷道:“我就说是男孩嘛,伏四郎,你输给我了。”

    伏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跟着兰重益进入中庭。

    紧挨产室的房间,嬷嬷把包了襁褓的新生儿抱出给众人看。

    弱小的一团躺在嬷嬷怀里,安静乖巧地合着眼。

    兰重益细看,只有大半张巴掌的小脸上,毛茸茸的胎发贴着额头,皮肤红红的,甚至皱巴巴的有点难看,但并不影响模样好看。

    周围的人都在说,像真珠。

    可就是这丁点大的婴孩,生下他几乎丢掉母亲的性命。

    兰重益轻轻抱过,揽在怀里,仿佛捧着无价珍宝,不敢用力呼吸。

    五官像她的孩子,原来是这样子的。

    陪臣们团团围着,对这个危难中出生的孩子感到新奇。

    陆呈雪还忍不住伸手戳他娇嫩的脸颊。

    窦明辨将他的爪拍开,“小孩子皮肤娇,你以后离他远些。”

    陆呈雪委屈地直瘪嘴。就今儿一天,他就挨了这老头三次巴掌。

    兰重益爱怜地看着小婴儿,嘴角噙起笑意。

    见庞泽远远站着,又紧张又欣喜的样子,似乎是碍于身份不敢上前来。

    他出声道:“庞泽,你抱抱他。”

    众人目光落在庞泽身上,庞泽耳根一红,不自在地垂下双眸。

    他实在太清醒了,即便他是孩子的生父,却也不能抚养,甚至将来不能唤他父亲。

    庞泽下意识要拒绝,兰重益已抱着孩子到了眼前。

    “你不想抱抱他吗?”他道。

    婴儿还在香甜的睡梦里,模样实在惹人怜爱。

    庞泽不由地伸手触到襁褓,几分犹豫,几分局促,完全不知道手往哪儿放才好。

    下一瞬婴儿就轻轻落在他怀中,软软的一团,在一瞬间就填满了他心房的每个角落。

    庞泽眼睛霎时湿润,眼前只剩一片模糊。

    好在都在关注新生婴儿,未察觉他的异样。

    而在这片欢喜得如同节日的气氛中,兰重益悄然退了出来,推开隔壁的门。

    阿玉一出来便与他撞个正面,正要出声,便被兰重益摇头制止。

    萦绕房中的艾香夹杂着淡淡的腥气,兰重益在榻前坐下,抬手抚在真珠的额头上,有点凉,抬手掖好被角,就见真珠睁着眼定定瞧着他。

    “公子看见哪孩子了吗?”真珠笑吟吟地问她,还像个烂漫的少女,“他的眼睛,是不是很漂亮。”

    兰重益点头,“像你,真好看。”

    真珠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唇,“那真好。”

    她嗓音还有些沙哑,兰重益心疼,“好好睡一觉,等天亮我们就要去临安了。”

    行程紧迫,她必须要亲身前往。

    可她难受,身上疼得睡不着。

    真珠就睁着眼,盯着他的轮廓眉眼出神,片刻后伸出手来,“重益。”

    她很少叫他名讳的,但每次叫他,就觉得很温暖。

    兰重益笑着握住,轻轻摩挲,直到手心灼烫,他俯下身来亲吻额头,轻声在她耳旁道:“辛苦了,恭贺弄璋之喜。”

    真珠含混道:“我们将来……会有更好看的孩子。”

    兰重益没听清,就眼带笑意地望着她。

    真珠耳朵发烫,素白的脸泛起阵阵红晕,“公子,你喜欢女孩吗?”

    兰重益笑了起来。

    如果是真的,他会有多欢喜。

    “女孩很好,我会护着她,免受所有苦难。”

    真珠默住,有些难过地紧了紧他的手指,“会的。”

    没有人比他更爱那个可怜的孩子。

    还没等到天亮,内侍就匆忙来传话了。

    大将军曹演已经到了。

    阿玉正替真珠束发。

    才生产的人不好见风,阿玉依太医之言在她面上覆了绢巾,又取了件厚沉的斗篷罩在外面。

    真珠看了眼睡得香甜的婴儿,对乳媪道:“照顾好他。”便出了房间,走向外面等候的陪臣。

    辅国大将军曹演是庞嫣派来的,他本是奉命在后方接应的,然而真珠产子,被临时派来传达庞嫣的意思。

    这件事就是将婴儿送去蔡家别业。

    送进蔡府是什么意思,不用多想都能猜到。

    真珠虽然还是会愤怒,但理智压制了冲动。她对庞嫣的意思表示顺从,“那就依母亲之言,劳烦将军了。”

    曹演没料到她会应下,以元真珠的脾性,在来之前他已经做了各种应对之策,却不料如此顺利。

    一时间曹演竟有些不适应,甚至还向兰重益求证。

    兰重益倒是云淡风轻,嘴角一直带笑。

    庞嫣的真实目的是挟制幼子,真珠想的却是,就目前情形,由蔡家来照看最稳妥不过,再者,这个婴儿一直在庞嫣计划中,断然不会交由她抚养,所以她会尽全部力量保证婴儿安全。

    既然是个局,打乱了还唱什么戏,倒不如将计就计。

    “贵嫔考虑周全。”兰重益没有异议。

    不过,他觉得人手不够,“路上危机重重,不如让伏辛和庞泽一同前往。”

    这是明目张胆的安插自己人。

    曹演也不是笨人,这个庞泽会被自己的孩子掣肘,伏辛能力虽有,但一人之力不足畏惧。

    权衡之下,他应下了。

    庞嫣没有生育过子女,考虑得却周全,寻来的两个乳媪身体强壮,奶水充足,不必担心婴儿会饿,此外还配了数名精挑细选的侍从。

    真珠放心,但孩子被抱出来时,还是万分不舍。

    离了一日,心中空空,神情恹恹的。

    中途时,内侍来请示,说是王公见到王驾,请求谒见。

    “王公?哪个王氏?”

    阿玉打起车帷,真珠探身出来,就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朝她拱袖揖礼。

    她疑惑地虚了虚眼皮。

    老头很有眼色,忙道:“大王,臣是太原王氏。”

    “哦,太原……”这么说,就是他和蔡熹做了庞嫣的内应。

    真珠笑着点头,目光扫过,落在安静站在他身后的女子。

    这女子还是待室女的妆扮,眉眼恭敬垂着,静谧的气质倒是与这利益熏心的老头截然不同。

    “王娘子,别来无恙。”真珠一眼就将她认出来。

    老头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女儿王蓊已敛襟拜道:“大王安好。”

    “甚好。”真珠低眉一笑,“这么一看,我与王娘子还挺有缘……以后相见之日甚多,我们临安再见吧。”

    王蓊敬拜。

    真珠瞬目,示意阿玉掩车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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