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端午
虞翠的生活逐渐规律起来，早上起来打扫完小书房，一天的活计就交代了，上午用来抄书，中午小憩一会儿，下午跟着李大家学习刺绣，晚上跟着荷香打一会络子就上床睡觉。不是她想偷懒，而是害怕近视了眼睛，晚上都是蜡烛照明，光线太差了，抄书和刺绣都是费眼睛的活儿，她不想瞎。打络子就不一样了，只要熟悉编织手法，闭着眼也能编，她也就不怕坏了眼睛，古代可没有眼镜任她挑选，眼睛只有一双，她不想失去它。
李大家果然被她一开始的优秀蒙蔽了双眼，以为她是刺绣天才，颇有倾囊相授的意思。虞翠阴阴一笑，还是太天真了啊，很快她就会让李大家体会到什么叫做地狱，笨比的蠢你永远无法想象。
“明日你可得跟紧了我干娘，全城的人都会来看龙舟的，拍花子最喜欢混在人群中拐走小孩子了，可得小心。”荷香絮絮叨叨，不放心地叮嘱着虞翠。
虞翠刚编完一个端午节戴的长命缕，明日出门刚好戴上，荷香这些大一些的女孩子会戴用五彩丝线结成的手绳，若是有钱，还可在手绳上坠小金鱼儿，玛瑙珠子那些，怎么漂亮怎么来。
“我肯定不乱跑。”虞翠保证，“跟在常嬷嬷后面有赏钱领，我才不走呢！谁跟我抢常嬷嬷我跟谁急！”
荷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虞翠的额头，“你个小财迷！”
有资格和薛家坐一起的，非富即贵，同楼观舟，更不能失了体面，让别家看了笑话，所以哪怕内囊羞涩，打赏也要争口气，出手就是金银锞子，铜钱都不好意思拿出来。所以遇到这种各家齐聚一堂的大场面，下面的丫鬟们可是卯足了劲儿想跟着去，出门看热闹反倒是其次了，谁都逃不过金钱的魅力啊。
像荷香她们这些跟着家里最高级别掌事人身边的大丫鬟，肯定是得赏最多的，其次就是虞翠这些跟在掌事人心腹身边的小丫鬟，所得打赏几乎可以等同少爷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们，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她是疯了才会不跟着常嬷嬷自己乱窜，那她会损失一个亿的！
“怎么不穿那身桃粉的青碧色这身虽然也不错，但还是不如桃粉好看啊。”荷香看着虞翠将那身桃粉绣白桃的衣裙给收到了衣柜里，反而将青碧色绣兰草的这套衣裤搭在了床头衣架上，看那架势，明日就打算穿这身了，于是很是不解的开口问道。
虞翠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竹编的小花篮，里面是水灵灵的栀子花，开始在衣服里塞花瓣，就当是熏香了，看得荷香一脸黑线。
“你将老夫人花圃里的栀子花全掐了”好一个辣手摧花！
“没有。”虞翠摇头，荷香刚想松一口气就听见了虞翠的下一句，“我把茉莉也给掐了，都给荷香姐姐你薰衣服，看！”她又从床榻下拉出一小篮子的茉莉花。
“我用栀子香，你用茉莉香，还不用花钱，多好！”
荷香想去死一死。
香水香露那是主子们才能用得起的奢侈品，熏香也很珍贵，不是丫鬟们能用得起的，丫鬟们顶多身上佩个香囊，抹点桂花头油。但有时身上香味过浓的话还可能引起主子的反胃，毕竟她们用的香料比较廉价，所以为了少生事端，她们一般会避免自己身上出现香味。可明天要出门，端午已经热了起来，在外面站一天的话身上的气味绝对不会好闻，小小的香囊很难压得住，但虞翠的这份心意她实在承受不起啊！
“早点睡吧，明天可要早起呢。”
就这样吧，她心好累。
天光熹微，主子们终于起床梳洗，开始盛装打扮，虞翠跟在常嬷嬷身后，等着薛老夫人装扮完成。
桃粉的那身衣服确实好看，但她不能穿，她平日里虽然敢和薛静婉几个小姐正面硬刚，对上二夫人也不低头，但其实都是纸糊的老虎，没薛老夫人这个真正的当家人在背后立着，她早被二夫人沉湖了！
薛老夫人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但她确实很有人情味儿，在不触犯到她的利益的时候，她就是最和善不过的一位老太太。她看重嫡庶，却也不会苛待庶女，教的也都是作为正妻该学的本事，可以看出薛老夫人没有存让庶女去攀龙附凤的心思。哪怕是她丈夫的庶女，她也给认真找了人家，那几位嫁出去的姑奶奶逢年过节都会回来看望薛老夫人，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不像二夫人，把恶毒写在了明面上。
户籍虽然落的是别家，但她现在的身份在薛家人看来依旧只是随她们喝骂的一个奴才，她今日若真穿了那身漂亮的衣裙，想必一定会戳很多人的肺管子。即使是薛老夫人，她或许对她们母女有愧疚，但绝不会多，她不想去试探那一点稀薄的同情，要用也得用在刀刃上。
薛老夫人从水银玻璃镜中看到了虞翠，是不出错的打扮，唯一的亮色就是她那日赏的溜银喜鹊绣球珠花，两个小团髻各别一只，显出几分活泼来。
她看到了虞翠光秃秃的耳垂，但还是有耳眼的，只不过什么都没有戴。
“把这对珍珠银丁香给她戴上，光秃秃的像什么话。”薛老夫人抬了抬手，随便指了一对耳环让人拿给虞翠，看不惯虞翠那副小家子气。
虞翠:“……谢老夫人赏。”
不要白不要。
薛老夫人收拾好的时候，大厅内大夫人赵氏和二夫人冯氏，领着两房五个小姐早早就侯着了，各个珠光宝气，华贵照人。哪怕是一直走仙女风的大房母女，今日也是一头的珠翠，预备着随时从头上拔下一支钗赏人，绝非电视剧里一只簪子赴宴会的所谓大家千金。想穿一身仙气白想都不要想，家里死人了还是咋了你穿一身白，晦不晦气懂不懂规矩
都是彩衣阁新制的衣裙，色泽明丽，云锦素罗纱，刺绣精美，搭配着同色调的头面首饰，千金大小姐的富贵气息扑面而来。
虞翠腹诽:怪不得老夫人嫌弃她寒酸，是真寒酸啊。
薛家时隔多年的端午出行，翠盖珠缨八宝车，朱轮华盖车，黑漆平头车，青帷小油车这些马车整整排出了一溜儿去，有脸面的丫鬟小厮能坐个马车，普通的就只能跟着马车一路走到龙舟最佳观景点的仙客来。
薛长恩也从赵家族学回来了，这算是他作为薛家承嗣子在金华府上层交际中的第一次正式亮相，绝对不容许出任何纰漏。奈何薛家无人可用，只能让冯氏的兄长冯鹏程领着交际，冯家虽内囊已尽，但壳子还在，依靠着薛家，勉强还能在金华府最顶尖的那一个圈子里吊着，冯鹏程无能还好赌，可交友着实广泛，由他领着薛长恩去认人，薛老夫人还算放心。
虞翠和常嬷嬷坐在一辆青帷小油车里，偷偷掀起轿帘往外面看，长街游人如织，店铺张灯挂彩，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热烈庆祝着端午，艾草菖蒲的香味缭绕鼻端，经久不散。
常嬷嬷突然递过来一个鹅黄色绣五毒的荷包，鼓鼓囊囊的，袋口的小绳结上还缝了一颗红珊瑚珠子，鲜红透亮，绝非常物。
“老夫人补了你生辰礼，我也给你补一个，不要拒绝，你日后出去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常嬷嬷截住了虞翠要说的话，“你娘是个好姑娘，你也是个好孩子，老夫人也有她的不得已，当不成亲人也莫成了仇人，希望你能分清恩仇情怨，我言尽于此。”
她是从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出来的，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太多太多，能让她留下深刻印象的，都非池中之物。老夫人只是觉得虞翠这丫头像二爷更多一些，可虞翠却让她想起来久远记忆里的那个女孩。
因家族获罪而被牵连没入掖庭，却从不肯就此认命，立志要做第二个上官婉儿。她离宫那一天，女孩已经亭亭玉立，绝色倾城。再次听到她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之后了，不是一直追求的女相，而是天子贵妃。
她们的眼睛里有着同一种火焰，现在她才知道名字，那叫做野心。
虞翠这孩子活得太清醒了，反而痛苦，她若是懵懵懂懂，她一定会向老夫人求个情，将她给认回来，奈何一个不愿，一个不肯。
虞翠最后还是收了下来，那声“嗯”低不可闻。
冤有头债有主，薛老夫人顶多是个冷眼旁观，但也是她护了她们母女这么多年，一饮一啄，两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