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第三十七章
拿到拍片结果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医生建议尽快手术。
知道诊断结果的那一刻,向晨曦真是后悔死自己因为手机没电关机来个百米冲刺。
但后悔归后悔,手术还是要做。
安子元很快帮她办好住院手续,要了个单人病房,等待明天上午手术。
在病房安顿下来已是深夜。
向晨曦的右小臂虽然还隐隐作痛,但想到今晚安子元陪她在医院奔波了一晚上,她的胸口就被愧疚、安心、酸楚等众多风马牛不相及的情绪填满。
而来时路上产生的、对他藏在心里那个白月光的隐妒,又变成了让她自觉羞愧不堪的存在。
向晨曦说不清是自己道德感太高,还是现今她对感情的要求已经严苛如斯。
但她知道,若是让安子元继续在她面前晃下去,她一定会被自己激涌的情绪梗死。
更何况,她也不好意思让安子元继续照顾她。
所以,在安子元背对着她立在墙边调整空调温度时,她犹豫了一下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线语调听上去毫无差池,宛如纯粹好友间的对话:
“要不你早点回去吧,有问题我会找值班护士,今晚已经够麻烦你了。”
尽管她小心斟酌,但她话语间的刻意,安子元还是察觉到了。
他无法判断她真的只是怕麻烦他,还是夹杂了赵承所说的“隐晦的警告”。但无论哪种,其间彰显的距离感,都叫他心头梗塞。
但无论如何,眼下的情况,他还是选择驳回她的要求。
朝她转身之际,安子元抬起腕表看了眼:“都已经这个点了,明天一早你就要手术,我家里医院来回跑也是折腾,还是在这陪你,等明天你手术结束我再走。”
向晨曦完全没料到他还要陪她手术,不由诧异地“诶?!”了一声。
安子元似是觉得好笑,拉过椅子在她床边坐下:“怎么这个反应?”
向晨曦惊讶得双目圆瞪:“我还要问你呢,干嘛陪我手术。”
安子元眉心微蹙,目光紧锁着她,倒是觉得新奇:“不然呢,让你一个人呆在医院做手术?你不会孤单害怕么?”
向晨曦张了张嘴,一时无从反驳。
不过下一秒,她还是低声嘟囔了句:“我又不是没有一个人做过手术。”
“什么?”安子元没听清,微微朝她倾身。
向晨曦对上他蓦然凑近的脸,后背一下蒸腾起热意。
她连忙别开眼:“没什么。”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想起了四年前的阑尾手术。
那天她亲自在工厂盯订单,也不知是不是被工厂几个老油条气的,晚上刚驱车从工厂离开,她的腹角就隐隐作痛。
刚开始她还能忍,可没过一会,她就觉得肚子里有个工程队在使劲搞爆破。
她只好在路边停车,给盛延平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麻将碰撞声,盛延平压着声音说:“老婆,我在陪客户的qc打牌,有事晚点回去再说。”
向晨曦只好挂断电话,忍痛独自开往医院。
中途她也想过让盛延平父母过来,或者让自己家人来医院。
但盛延平爸爸那会刚好生病,身边根本离不开人;而她妹妹在上学,她的父母就更靠不上了。她怕就算父母真来了医院,也还得她拖着病体安顿他们。
那次,盛延平是在她手术结束后的早上才赶到医院的。
他衣服没换,脸也没洗,身上还带着隔夜的烟臭味。
他扶着她在走廊散步促进排气,满脸愧疚地对她说:“曦曦,这次让你受委屈了。我保证等咱们生意做大,就让你安心做阔太,我也随叫随到,再也不让你为我的事业东奔西跑,到处受气。”
向晨曦轻扯嘴角,及时从回忆中抽离。
她突然改变主意,重新看回安子元,笑容飘忽,温声劝退:“你还是回去吧,明天也不用过来,我自己可以的。”
安子元不知她怎么又突然犯倔,拧眉道:“刚刚不是说好了吗?”
向晨曦小幅度地歪了下头,故作不知地抵赖:“有吗?”
安子元一噎,昏暗的床头灯光让他的双眼也变得晦昧不清。
他下颌紧了紧,目光投在她脸上:“为什么?”
向晨曦莫名生出种被挑衅的应激:“什么为什么?”
安子元呵笑,别了别脸,凝眸盯住她:“我不能照顾你吗?”
向晨曦放在被子上的左手陡然按紧被面。
他的目光太强烈了,以至于她很快在他的眼神中溃败。
向晨曦虚张声势地挺了挺腰,人也往床头方向挪了挪,坐得更加笔直端正。
她试图跟他讲道理:“你已经很照顾我了。”
安子元不为所动:“也不差照顾到明天手术结束了。”
向晨曦眉心紧蹙,完全没想到他居然油盐不进。
她心生燥意:“可是我不想。”
安子元:“为什么不想。”
天,又绕回来了!
向晨曦胸口屏窒,想来想去,决定由自己单方面结束这个循环:“安子元,人是会产生惯性和依赖心理的你知道吧?我很害怕因为你的照顾,我开始依赖你。”
安子元反问:“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向晨曦深吸一口气:“当然不好!”
她身体微微朝安子元倾斜,声音不高,语气却郑重而尖锐,“依赖就意味着被掣肘,战斗力减弱。等无法依赖的那一天,就会经历痛苦的戒断反应。”
安子元一怔,忽然意识到她话语间的惧意。
他下意识说道:“如果这份依赖可以永存呢?”
向晨曦本能地“啊?”了一声。
旋即,她像是听到了一个浪漫的笑话,弯唇看着安子元:“我们都多大了,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啊?别说是朋友,就算亲人爱人,也不存在真正的永远。”
安子元不语。
他多想告诉她,有的,一定有的。他已经在这个“永远”里坚守了十年,他会继续坚守下去。
可是,面对此时此刻的向晨曦,面对她话里的那句“朋友”,他忽然无力再多说什么。
而向晨曦显然也不想跟他继续讨论这个偏哲学的问题,她神态懒怠地靠回床背,轻叹一息:“算了,就算我让你现在回去,明天你还是会赶过来,确实没必要这么折腾你。”
她看着安子元,弯眼浅笑,“谢谢了,总是在我有难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
安子元在她的视线中滞塞弯了弯唇,最终温文道:“不客气。”
话落,他便起身往陪护床走去。
陪护床就在病床另一侧,靠墙摆放。
安子元看着两张床之间毫无阻挡的宽阔过道,想到些什么,转身出去了。
向晨曦眼看他出门,只来得及“诶”了一声,到嘴边的“干嘛去”还没说出口,他人就已经消失在门外。
又过一会,安子元回来了,带回一张隔挡屏风。
他将屏风挡在两张床中间,向晨曦视线受阻,只听他的声音从屏风另一侧传来:“睡吧,有事叫我。”
向晨曦迟缓地哦了声,心口却似有嫩叶在发芽滋长,攀爬出些微痒意。
她平躺在床上,没关灯,也没拉窗帘。窗外冷寂的夜色溢进来,空气中只余此起彼伏的清浅呼吸。
她扭头望着窗外的夜,大脑却格外清醒,完全没有睡意。
过了会,她用气音小心翼翼开口:“安子元,你睡了吗?”
屏风另一侧很快传来安子元的声音:“还没,怎么了?”
向晨曦放心大胆地回归正常音量:“我睡不着。”
安子元关切问:“因为手术紧张?”
向晨曦听笑:“怎么可能?就是单纯睡不着,可能今晚太奔波,把瞌睡虫都赶跑了。”
安子元也笑起来:“其实我也睡不着,不过我不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
向晨曦好奇转头,望着浅蓝色的屏风,视线似穿过屏风看到了安子元的脸:“不是什么?”
安子元嘴角轻抬,单手枕在脑后,侧头看着屏风,缓缓道:“没什么,就是最近工作太忙,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有时候身体很累,但精神很兴奋。”
说起工作,向晨曦又犹疑:“明天是工作日,你真的没问题吗?”
安子元轻描淡写:“可以远程。”
向晨曦哦了声,心中微动,一时无话。
屋内静谧一阵,也不知过了多久,安子元的声音再度低低响起:“晨曦,睡了吗?”
向晨曦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到屏风上:“没有。”
安子元哦了声,夹杂几不可察的笑意。
顿了顿,他忽然说:“突然发现你很神奇。”
向晨曦不解:“啊?”
安子元轻笑:“来医院路上,你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结果到诊室之后,精气神倒是好起来了。”
向晨曦被他逗笑,脸颊微赧,说起以前的糗事:“医院不就有安定人心的效果吗?之前我有次肚子疼了好几天,百度出来是肠癌,来医院路上我惶惶惑惑,连遗嘱都想好了,结果医生一看,就是岔气了,还没离开诊室我就满血复活。这次也差不多这个意思吧。”
话音刚落,屏风另一侧就传来克制的咳嗽声。
向晨曦微微支起身子,盯着屏风,担心道:“怎么了,是不是被子太薄,受凉了?”
“不是。”安子元边咳边笑,“笑得呛着了。”
向晨曦哦一声,抓了抓颈侧,笑容不自觉也攀上嘴角,放心躺了回去。
一扭头,她发现窗外夜幕中飞旋着洒落纷纷扬扬的雪花,宛若风吹柳絮,漫天飞舞。
这是今年宁城的第一场雪,也是近年来宁城难得的一场雪。
向晨曦兴奋惊呼,一脚踢开被子坐起来,一边趿拖鞋一边招呼安子元:“下雪了,是今年初雪,快来看。”
她抓着手机跑到窗口,将手机架在窗台上,打开镜头开始录视频。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走近,高大身影最终在她身侧立定。
向晨曦往边上挪了挪,将窗口的位置分享一半给安子元。
侧头看见安子元只是捏着手机站在窗口往外看,她赶紧提醒:“快拍视频啊,这可是初雪,很有纪念意义的!”
安子元顿时被逗到,嘴角勾笑,也打开摄像头拍摄起来。
像是害怕破坏这场初雪的气氛,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连呼吸都不约而同地放轻。
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安子元初时还看着手机屏幕,渐渐地,他的视线移到了玻璃上。
他双手横捧手机,悄悄后退几步。
手机屏幕上画面晃动,不一会,窗外扬洒的雪花,连同窗前专心看雪的向晨曦,一起进入了镜头。
安子元看着手机,一眨不眨,耐心地等待着眼前这美好一幕留存成影像,保存在他的设备里。
而站在窗边的向晨曦余光瞥到玻璃上的影子,忽然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垂,却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