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安子元微怔,而后浅笑,轻描淡写:“有吗?”
向晨曦也不确定了,慢吞吞道:“有……吧?”
安子元轻笑出声,目光紧锁着她,低声问:“关心我啊?”
向晨曦顷刻喉间一哽,耳廓亦像被羽毛轻柔扫过,鬓边颊侧接连泛起酥痒。
她借着将头发别到耳后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摸了一下耳垂,继而走至他跟前,这才看清他的视线似幽微的光束,定定投射在她的脸上。
向晨曦微怔,那种微妙的空落感再度在心中浮现。
她忙压下心头异样,抿着笑一拳捶在他胳膊:“干嘛,不能关心?”
安子元身体作势顺着她的力道偏了下,而后装模作样地捂着被她搡过的上臂,笑说:“你这是关心还是施暴?”
他一笑,眉眼舒展,刚才还隐约浮动的酸涩感骤然消失。
向晨曦敏锐察觉他身上的气场回缓,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担忧也迅速褪去。
“这种程度就叫‘施暴’?”她愉悦一笑,暗自得意自己安慰人的能力。
向晨曦嘴角扬起弧,双手背在身后,跨出门槛。
不想,夜风瞬间从四面八方刮来,将她脸上笑意撕扯得稀碎。
向晨曦一手捂头发,一手拉紧大衣衣襟,回头难以置信地在呼啸的风中大声问安子元:“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天台的风猎猎作响,说话间,她的头发再一次糊到了脸上。
安子元没忍住噗嗤一笑,莫名被她可爱到。
好在她抓好头发抬眸重新扫向他时,他及时收敛了唇边的笑弧。
不过,他的目光还是闪烁几分笑意,犹如璀璨星河。
安子元过去拉了一下她胳膊,忍着笑:“跟我来。”
说着话,他已经领她拐了个弯,走到一堵墙后,转瞬风平浪静。
那里有一把双人吊椅,置于夜色之下,有种岁月静好的安逸感。
向晨曦顿觉新奇:“这椅子谁放在这儿的?”
安子元耸肩:“不知道,我刚住进来没多久发现的。我问过物业,无人认领,就找人把椅子重新刷了一遍,当作我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
向晨曦瞬间被这个称呼带进了日漫式的夏天。
她脚步轻快地过去坐下,还踮着脚晃动吊椅,仰头眺向夜空:“我喜欢这个秘密基地。”
安子元唇角微勾,将啤酒放到脚边,在她身旁坐下来。
他的目光在她侧脸停驻两秒,而后滑向墨蓝苍穹,似有同感:“嗯,我也喜欢。”
此处天宽地阔,视野绝佳,城市陆离的光照亮深色天空。
向晨曦逐渐觉得心境空旷起来,白天所有不快都淡成了白开水,她的情绪变成了柔软平滑的丝带。
她打心眼里确认了,这里确实如安子元所说,是个好地方。
过了会,安子元躬身拆开脚边的塑封袋,从中取出两罐啤酒,将其中一罐递给她。
向晨曦道谢,伸手接过。
刚撕开拉环,她就听安子元清润的嗓音在旁边响起:“今天去面试了?”
向晨曦挑眉看向他,颇为惊讶:“你是鹰眼吗,要不要这么敏锐?”说完,又主动解释,“也不算面试,就是约一个认识的朋友吃饭。”
安子元了然,微微晃动易拉罐,看着她问:“结果怎么样?”
向晨曦往椅背一靠,轻叹一声,含糊道:“就那样吧。”
她喝了口啤酒,苦涩的麦芽味在嘴里弥漫。
相比与盛延平交涉带来的暴风雨般的不快,与陆诗逸聊的那些话在她心里产生的郁郁反倒更加绵长,像极了南方幽长阴沉的梅雨季。
她看向安子元,问:“当初你进stl或者去那家玩具公司,对方有考虑你的年龄和婚育问题吗?”
安子元微顿,忽地意识到她的不爽来自何处。
他靠向椅背,坦诚作答:“没有。”
向晨曦呵笑一声,顾自喝啤酒,没有说话。
安子元默了片刻,缓声说:“人类从女人的裙下诞生,却反过来对女人无比苛刻,这个世界确实吊诡。”
向晨曦一怔,继而眉梢高挑,扭头看向他,毫不掩饰诧异。
“这是什么眼神?”
安子元淡笑对上她目光,被她盯得莫名。
向晨曦眨着眼:“很难相信,从男人的嘴里能听到这样的话。”
安子元扬眉,悠长地哦了一声,逗她:“所以你一直以为我是个没有同理心的家伙。”
向晨曦果真被他逗笑:“哪有。”她举起易拉罐与他碰杯,这才说,“只是意外你能共情到这方面。”
她脸上笑容更甚:“你在我心里又解锁了新形象。”
安子元翘起长腿,饶有兴味:“那我原来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
向晨曦坦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安子元笑着别了一下脸,而后看回她,又问:“这个形容会不会太……”
“太什么?”
安子元抬起空着的那只手,食指在太阳穴旁做了个旋转的手势:“太有距离感,不像个人。”
“说实话,”向晨曦稍稍正色,“刚认识你那会,我确实觉得你不像个人。”
眼看安子元眉梢挑起,她忙补充,“像仙侠剧里的上仙,温和但疏离,又洞悉世事那种。”
安子元轻笑:“你还不是一样。”
向晨曦双目圆瞪:“我哪有?”
“你就是看着好相处,其实要走进你心里比登天还难。”
向晨曦“哈?”了一声,耸肩摊手,脸上做出个不敢相信的表情:“有吗?你不也走进我心里了吗,哪里难了?”
话音落下,她忽觉自己心跳跟耳边的风声一样,停滞了两秒。
等重新感知心脏跳动时,她顿觉自己口无遮,无端将异性好友之间的边界模糊了。
她本能地不敢去看安子元脸色,无事发生般,将脸别向另一侧。
而在她视线之外,安子元亦滞住,目光失焦地落在前方水泥地上某一点。
过了会,他似回过神,嘴角微微弯起个弧度,没拿啤酒的那只手不自觉轻握成拳。
安子元眼眸微眯,胸口鼓动一下,缓缓开口:“其实……”
与此同时,向晨曦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我……”
两道声音又同时顿住。
安子元看向向晨曦,嘴角轻抬,绅士道:“你先说。”
向晨曦抬手将颊边碎发勾到耳后,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头突涌的尴尬。
她瞥了安子元一眼,很快挪开目光,故作镇静地解释:“我是说,当年认识你没多久,我就把你当成好朋友,一直放在我心里,直到现在。”
安子元微顿,随即目光从她脸上转开,握成拳的那只手慢慢松开,搭到了吊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摩挲几下。
背后的墙还是没能挡住无孔不入的寒风。
刺骨的风从衣领后面钻入,冷飕飕一片。
安子元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看回她,嘴角弧度更高。
他眼睛像平静的湖面,轻笑一声:“不然呢?”
向晨曦对上他的视线,顿了几秒才轻轻地哦了一声,一时竟也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起一口气,总之就是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恰在这时,一缕风似漏网之鱼,还是吹了过来,拂起她的发尾,将它吹到她唇上。
向晨曦回神,趁着整理头发的动作,顺势别开了视线,而后又无事发生般仰脖喝了几口啤酒。
麦芽的苦涩味再度在口中弥漫,反倒将她从差点迷失的心绪中拽出来。
向晨曦抓了几下头发,看回安子元,默默转移话题:“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安子元也在默然喝酒,他目光低垂,也不知在看什么。
闻言,他回神“哦”了声,不动声色道:“我是想说,我能拥有你说的那种同理心,要感谢我妈。”
向晨曦想起那个美丽大方的中年妇人,支肘撑在椅背上,手背搭腮:“怎么说?”
安子元扭头瞧她,轻笑:“我妈曾经为了我放下她钟爱的学术,做过近十年全职主妇,一直到我高中毕业出国念书。”
向晨曦由衷感慨:“好伟大。”
“是很伟大,我成年之前的所有课业规划,都是她陪我一起做的。年纪小的时候只觉得她是个温柔的母亲,到现在看到一些朋友有了孩子,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焦头烂额,我才知道她能处处尊重我、引导我、培养我,需要多大的智慧和胸襟,以及牺牲。”
约莫是说起母亲,他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变得柔和,眼中浮着碎闪闪的光。向晨曦知道,那是他对母亲的爱意。
她忽然鼻头发酸,羡慕起他来。
准确来说,她羡慕每一个被母亲温柔对待、细心照料长大的小孩。
安子元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目光放远,继续说下去:“可惜即使这样,她还是经常被我爸苛责。我爸好像一直把自己放在权力中心的位置,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总要高高在上地验收我妈的教育成果。他总是通过贬低我收获的成绩,来指责我妈有多么不称职。”
他笑了一下,“而小时候我也确实一直想方设法让我爸满意。”
向晨曦顷刻无语:“你明明那么优秀,你爸搞什么啊!”
安子元被她话语间的义愤填膺逗笑,回头看她,一本正经:“谢谢你帮我说话。”
向晨曦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听得太代入,脸上微微发热。
她抓了抓头发,赧然道:“我不打扰你,你继续讲。”
安子元摊了摊手,随后复制她的样子,曲肘搭在椅背上,手背托着脸:“讲完了,总之即使这样,我妈还在试图缓和我跟我爸的关系,好像我们父子关系不好,是她作为妻子作为母亲的失败一样。”
向晨曦轻叹,他虽然只用三言两语概括了自己的家庭,但她深有同感。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孩提时期面对的困惑和委屈是千言万语都道不尽的,是即使成年后回想起来,仍会眼酸鼻塞的。
她忽觉自己的灵魂在跟他靠近,或许他们之间同频共振的不只有星空。
向晨曦有些动容,柔声说:“如果有时光机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穿越到过去,抱抱小时候的你。”
——就像拥抱我自己。
她在心里默默补上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