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安子元笑了起来,目光灼灼:“干什么,同情我?”
向晨曦撇开眼嗤笑,显然对他的措辞颇有微词:“什么同情,这叫共鸣好不好?而且我哪有资格同情你,我家的情况比你糟糕多了。”
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说明天吃什么,可安子元心头却忽地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脸上笑意微顿,不一会,嘴角的弧度也渐渐消失了。
“抱歉。”他低声说。
白色寒气顺着他的话语声,在他唇畔雾蒙蒙地散开。
向晨曦却觉得新奇:“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人的出身不能选,但未来的人生却是可以靠自己努力获得选择权的。”
安子元被她身上的元气感染,不禁重新漾开笑容:“你真的很像朝升的太阳。”
向晨曦摸了摸耳垂,挑眉调侃:“这话你之前就跟我说过吧,没有新词了吗?”
安子元摊手:“有,但都没有这个比喻贴切。”
“好吧。”向晨曦下巴小小一抬,嘴角上翘,“看来我爸妈在取名这件事上难得明智了一把。”
安子元听笑,侧头靠在自己臂弯,状态松弛。
他踮了一下地面,吊椅轻微地晃动起来,呼呼作响的冷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温柔静谧。
“你好像很少提你父母。”安子元闲散道。
向晨曦亦微微侧身,更舒展地陷入椅背。她下巴抵在小臂上,另只手拿着啤酒罐搭上椅背上沿。
她虚无地盯着绿色啤酒罐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轻叹一息:
“我妈也是全职主妇,不过跟你妈妈不一样,她只是在做主妇与工作之间选择了她认为容易的,结婚生小孩是她的谋生方式。可惜我爸干什么工作都不长久,几乎打了一辈子零工,并没有如我妈所愿,工资随年龄一起增长。偏偏他们还要拼儿子,所以我才会有一个妹妹。可想而知,这样的收入结构和成员组成,我们家以前有多困难,所以我妈的情绪也一直很不稳定。”
空气有一瞬寂静,安子元喉间蓦然哽塞,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好在向晨曦及时打破沉寂,轻描淡写一笑:“不过我上大学就好点了,我能勤工俭学,还有助学金和奖学金。等我毕业、结婚……”
说到这里,她忽地顿住,继而闭了闭眼,眨去眸中忽然闪烁的湿意。
安子元心下了然,没有点破。
他看着她的脸,忽地想起高中时她那身标志性的半旧校服。高中三年,他几乎没见过她穿校服之外的衣服,哪怕是在假期。
尽管当时没有与她的家人接触过,但从一些衣食住行的细节上,他大致可以猜到她家境。
长久以来,他一直为她身上那种向阳而生的力量感倾倒。
然而此时此刻,看她若无其事提及家里情况,他忽然想,若是可以,他宁愿永远无法从她身上感知这种力量。
他希望她像他父母那些世交家的女儿,在优渥的环境里无忧无虑长大。
——即使他会因此错过一个足以让他惦念那么多年的倔强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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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脚边全是空易拉罐,他们才先后起身,慢腾腾往楼下走去。
向晨曦已经喝得微醺,走出22f的楼梯间,安子元借着走廊骤然明朗的灯光,看到她面色酡红,目光也有些涣散。
快到门口时,她还踉跄一下,好在安子元及时扶住,她才不至于跌倒。
向晨曦握住他坚实有力的小臂,借力站直身体,又迷迷瞪瞪地将散乱的长发捋到耳后,这才抬头看向安子元:“谢谢你啊。”
她两脚仍似踩在云端,不时小碎步发飘。
安子元被她醉猫似的状态逗笑,却也忍不住担心:“还好吗?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喝这么多。”
向晨曦忙摆手,又反手指指自己太阳穴,语气被酒精氤氲得格外绵软:“放心,大脑很清醒,就是身体有点不听使唤。”
她说着,从安子元臂弯离开,扶着墙走到自己门前,躬身眯眼研究门锁指纹感应区的方位,这才将手指按了上去。
待门打开,向晨曦推门进到玄关,还不忘回身朝安子元挥手:“晚安喽——”
她微拖长音,成功让安子元听笑。
等她阖上门,安子元垂眸,看着刚刚扶住她时,不小心擦过她腰身的手掌,只觉掌心似燃起一簇小火苗,霎时滚烫起来。
他忙攥拳,像是要将这团火焰熄灭。
而后,他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这才转身回了自己家。
与此同时,向晨曦连拖鞋都没换,直接走进卧室。
到了床边,她两只脚相互一蹬,成功踢掉鞋子,一个趴卧,就将自己丢到了床上,随手拉过被子一角,裹住自己。
许是酒精起了作用,这是她婚变以来难得一次沾到床就秒睡。
入睡没多久,向晨曦又进入一个如雨后小巷般昏黄潮涩的梦境。
那是高三寒假前夕,压抑紧绷的学习节奏和每周更新的周考成绩排行榜滋生出微妙的人际关系。
向晨曦那时依然跟安子元、盛延平走得很近。两个男生皆蝉联三年校草宝座,一举一动饱受全校同学关注。
因此,在向晨曦连续几次周考全校前十之后,同学间逐渐流传起一个谣言,说她为人轻浮,同时勾搭盛延平和安子元,还每周末都去安子元家,让他开小灶补习,至于她为此付了什么“学费”,那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众人纷纷可惜两位校草被这种女生染指。
而在传到当事人耳中时,谣言又升级了好几个版本,并且扩散至外校,最后变成——宁城一中有个女生成绩出众,长得像某当红女爱豆,特别纯,但实际超级浪,都不知道跟多少男生睡过。
谣言影响力尘嚣日上,以至于那段时间,向晨曦所过之处,总有同学对她指指点点、掩唇窃笑。
她无法辩驳,更无法拿出自己没跟男生开过房的证据。可尽管如此,她仍想揪出最初的造谣者,与之公开对质。
因为她清楚,如果听之任之,语言暴力很快会演变成行为暴力。高考在即,她不能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影响,她的命运不能因此折戟。
某个周六放学的傍晚,她叫上安子元和盛延平到学校附近的小吃街,随便找了个花甲粉丝店坐下。
向晨曦两手蜷在桌沿,正色说:“我有件事想你们帮忙。”
安子元与盛延平对视一眼,而后重新看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向晨曦深吸一口气:“你们在学校名声比我大,认识的人比我多。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最开始造谣的那个人是谁。”
闻言,盛延平一拍桌子,慷慨激昂:“巧了,我们也刚好要告诉你是谁造你黄谣!”
向晨曦不由瞪大双眼,目光从他脸上滑过,最终定在看上去更为平静从容的安子元脸上。
盛延平压下心中激愤,也朝安子元别了别脸:“算了,还是你说吧。我怕我这会在气头上,嘴太脏吓着她。”
说完,他又招手跟老板要了三听可乐。
安子元在向晨曦的注视下,沉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是你们寝室的张丹丹。”
向晨曦一怔,有些难以置信,犹豫道:“确定没搞错?”
她与室友们虽然没有处出亲如姐妹的关系,但也“相敬如宾”。
而张丹丹虽然与她同住一屋,但张丹丹比向晨曦更加刻苦,起得比她早,回得比她晚,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仅有一次聊得比较多,是张丹丹在寝室问她一道数学题,但那道题目向晨曦也不会,只能遗憾作罢。
盛延平将可乐递给两人,嗤一声:“不可能搞错,她闺蜜亲口告诉我的,她就是受不了自己比你努力,成绩却没你好,你还不乐意教她。”
向晨曦忽地疑惑:“她闺蜜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盛延平一愣,旋即面颊泛红,发出个微妙的笑声,朝她扬扬眉:“这你就别问了,反正重要的是咱们把事情弄清楚。”
向晨曦抿唇,想起他一直在女生中周旋得游刃有余,心脏顷刻如被盐水浸泡。
安子元观察她神色,屈指扣扣桌面,唤回她注意力:“我们有那个女生的录音,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向晨曦回神,思忖片刻:“这样,等明天返校,我就约张丹丹单独出来交涉,用你们手里的录音跟她对质。最好她能主动在我们学校论坛上澄清,并且跟我道歉。”
安子元眉心微蹙:“恐怕事情发展成这样,她也不敢再冒头承担责任。不过,你先试一试,不行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盛延平手背搭腮,一左一右看看两人,附和道:“没错。你们俩读书好,脑子灵光,两个聪明人凑到一起,总能想出办法的。反正到时候我就专门给你们打下手,跑腿、打听消息这些事交给我。”
向晨曦忽觉自己从一片乱流置身于一艘大船,因为两个朋友毫无保留地帮助,她心下略略安定。
安子元温文一笑,举起可乐与两人碰杯,就这么把计划定了下来。
走出粉店,夜幕已经降临。来光顾这条小吃街的都是附近学校学生,天一黑,学生们就乖乖被家长召唤回家,这会街上都没什么人了。
安子元看向向晨曦:“天都黑了,我们送你回家吧。”
不等向晨曦发表意见,盛延平已经提溜着她背上的书包,阔步往巷子外的公交站走去。
然而刚拐过一个弯,还没走出街口,几个人高马大的凶狠少年就拦住了他们去路。
向晨曦吓了一跳,没等她反应过来,安子元已不动声色上前半步,将她掩在了身后。
而盛延平平时没少混人头,一眼认出末尾一个少年,低声对安子元说:“是被隔壁武校开除的那伙人。”
安子元嘴角轻抿,眸光锐利。
为首的大块头少年嚣张地用下巴示意安子元身后的向晨曦:“这不是一中长得像明星那个女的吗?站出来让我看看到底有多骚。”
盛延平被挑衅,立马想要攥拳干架,幸而被安子元发现意图,及时拦住。
夜色晃晃,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们三人面对七八个混混男生,根本毫无胜算。
安子元不动声色地隔着衣服,握住向晨曦手腕,而后回头朝她使了个眼色。
几乎是转瞬间,向晨曦已经明白安子元眼神中的含义,朝他微微颔首。
电光火石间,安子元一声令下,三人当即原路往回跑。
寒风猎猎,三人似长夜奔袭,耳畔只能听见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几个混混反应过来后,立刻拔腿追上。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安子元见前面就是丁字路口,他直接将向晨曦的手塞到盛延平手里,快速叮嘱:“你带她去小吃街找人帮忙,我引开他们!”
话音落下,他将两人往旁边路口一推,自己则朝武校男生们吹了个挑衅的口哨,而后继续往前跑去。
盛延平拽着向晨曦跑了几步,忽然停下,调头往回。
向晨曦忙拽住他,气喘吁吁:“你干什么,我们现在赶紧去找这里开店的大人帮忙!”
盛延平义薄云天:“我们丢下他一个人对那么多人,还是朋友吗?”
向晨曦脑门都急出汗来:“安子元本来跑步就很厉害,刚才他明显被我们俩拖慢了,他可以撑到我们找到人的!我们要相信他的安排!”
说完,她忽然想起些什么,径直掏他书包侧袋:“你手机呢?快报警!”
盛延平顿时骂了句脏话:“昨天刚被老班收走。”
说着,他甩开她,大步往安子元跑开的方向追上去。
向晨曦急得直喊他名字,却被他回头吼了一句:“我是个男人,你叫我做缩头乌龟,以后传出去我还要不要混了?!”
向晨曦恨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一个跟盛延平走,一个回小吃街找人。
想来想去,她还是当机立断,按照安子元的计划行事。
幸好小吃街几家店老板人都不错,一听向晨曦求助,立刻有人报警,还有几个壮实的中年男老板浩浩荡荡跟在向晨曦身后去找安子元他们。
拐过丁字路口继续往前,向晨曦双腿几乎跑得失去知觉,腿肚子都在打颤。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里隐隐传出打斗声。她心脏一下提至头顶,脸上血色尽失。
几个店老板也意识到事态严重性,忙高声威慑:“都干嘛呢!”
又往前赶了一会,向晨曦便看见安子元和盛延平被团团围住,正合力跟那几个混混少年对峙。
路灯昏暗,但她仍能看清两人不同程度地挂了彩,而那几个混混男生也同样面上有伤。
店老板们已然吆喝着上去拉架:“你们这几个臭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学蛊惑仔斗殴。都到年关了,上赶着去拘留所过节呢?!”
说话间,有两个体型偏瘦的小混混已经挨了两下脑瓜,讪讪捂着脑袋。
向晨曦赶紧跑到安子元和盛延平跟前,上下打量他们,眼泪一下夺眶而出:“没事吧你们?”
安子元手背擦过破损的嘴角,眼神全无平常温和,更似密林里作战的孤狼:“没事。”
正要询问盛延平,向晨曦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冷光。
不等她反应过来,盛延平已经猛地将她一推,向晨曦脚下趔趄,霎时栽到安子元怀里。
等她回头看去,盛延平已经捂着胳膊,脱力靠在墙上,殷红的鲜血从他指间溢出。
而那个带头的混混手里提着一把染血的□□,颧骨青紫,脸上是解气的笑。
向晨曦彻底呆住,手脚冰凉。
也就是这时,警笛尖锐地响起,由远及近。
可她却恍若未闻,眼里只剩下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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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是盛延平爸爸的秘书来处理了这件事。
为此,盛延平跟两位好友解释:“我从小到大每次打架,都是我陈叔帮我收拾的。你们都是好学生,这事不能闹到学校,也不能被家长知道。不然,别管我们三个占不占理,光是打架这事就得挨一顿批。陈叔处理这种事最有经验了,你们放心。”
说这话时,他就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向晨曦和安子元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边。
盛延平胳膊上的伤看着凶险,但好在大冬天,衣服穿得厚,伤口并不深,消毒包扎就好了。
向晨曦这才不至于被满腔愧疚和感激碾碎。
盛延平又看向安子元,赧然挠头:“早知道就该听你的,老实跟向晨曦去找人帮忙,也不至于被他们逮到,害你回来救我。”
安子元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淡声说:“行了,都过去了。以后凡事别冲动就好,你有多讲义气,我跟晨曦都知道。”
说着,他目光越过盛延平,落在向晨曦脸上。
然而,向晨曦却只顾望着盛延平,压根没发现他的注视,安子元也就悄无声息地收回了视线。
不多时,陈叔与警察交涉完毕,过来领三个小孩回家。
路上,陈叔忍不住好奇和关心,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嘴里却问旁边副驾的盛延平:“你们在学校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怎么会跟那群混混打起来?眼看就要高考了,你们可别闯祸,尤其是你。再有今晚这种事,我非得告诉你爸妈不可。”
盛延平吊儿郎当:“陈叔,你可别吓唬我,我爸妈都忙生意哪有空管我。而且你们大人只会息事宁人,一句‘把心思都放高考上’就粗暴压下所有问题。反正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不麻烦你们。”
向晨曦听着前面两人对话,只觉盛延平像只无拘无束的鸟,自由极了。
她好羡慕他的这种状态,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有一天也像他一样,舒展恣意地活着。
大约觉得后排两人过于安静,盛延平又往后转身,给向晨曦加油打气:“等明天搞定那个张丹丹,就不会再出现今晚这种事了。”
向晨曦顿了两秒,才扯出个笑:“嗯。”
等盛延平回过身,她不禁扭头看向安子元,没想到安子元也在这时将目光转向她。
两人视线一撞,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
或许现在情况早已不是揪出一个“张丹丹”或者“李丹丹”就能解决的。始作俑者已经不是核心问题,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迅速扑灭大家对向晨曦释放的恶意与狎昵。
而这个担忧很快在第二天一早得到应验。
尽管陈叔压下了昨晚的事,没有通报到学校,可还是有学生拍到了几人打架的照片,并火速传遍校园论坛以及各个小群,并有解读称——向晨曦周旋于武校好几个男生之间,导致几个男生为她约架,简直骚浪贱本贱。
盛延平率先得到消息,并通知另外两人。
三人中午返校,在学校后门公交站碰面,却齐齐相顾无言。原来,人愤怒到一定程度后,真的会说不出话来。
盛延平同情地看着向晨曦,苍白地安慰:“你别难受,等晚点张丹丹回学校,我就是揍她也要逼她出面给你澄清。”
向晨曦心里似有惊涛骇浪,又想哭又想骂人,但怕两个朋友担心,只故作镇静地点头:“好。”
安子元这时看向她,留意到她颤抖的下唇。
他顿了顿,随即看向盛延平:“我们改变计划。”
“什么?”盛延平错愕。
向晨曦亦看向他,强忍潸意。
安子元沉出一口气,声线低冷:“明天升旗仪式后的国旗下讲话,我会上台分享学习心得。”
向晨曦大概懂了他的意图,眉心一蹙:“你想干什么?别因为我的事冲动,那是国旗下讲话,你乱来会被处分的!”
安子元双眼似琉璃般平和温润,可他声音却异常坚定:“我有分寸。”顿了顿,又说,“而且,你也知道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张丹丹了,不是吗?”
向晨曦顷刻说不出话来,心口却鼓噪着,为他的一眼看穿。
盛延平却仍不明所以:“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告诉我一下啊,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安子元被他逗笑,轻描淡写地朝向晨曦使了个眼色:“你跟他解释吧。”
向晨曦沉默两秒,最终嘴角也勉强弯起一个浅浅的弧。
隔天一早的升旗仪式后,安子元如期走上主席台,底下满操场的学生一下子骚动起来。
尽管安子元常年位居全校第一,三年来没少在各种场合公开演讲,但大家仍对他充满期待,毕竟这是个能把广为一中学生诟病的蓝白条丑校服反衬成时尚潮牌的大帅哥。
安子元如一棵挺拔柏木,在主席台的立式话筒前站定,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师生,最后落在操场后排的某一点。
向晨曦顿时抿住了双唇,因为她知道,安子元是在看她。
“尊敬的老师、同学,大家好,我是安子元,相信大家对我并不陌生。”安子元清朗自信的声音很快通过话筒传彻校园,底下立马响起掌声。
等掌声平息,安子元继续说:“每次被老师点名分享学习经验,其实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学习是一件非常个人的事,我的方法并不一定具备普适性,甚至还有些可能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方法,而这些方法则完全出于我的本能。”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大胆调侃:“这就是天赋啊,所以我们跟你没得比,大家的难关都不一样。”
安子元平静弯唇:“是,每个人都在攻克自己的难关。可是,在高中这个唯分数论输赢的阶段,过程好像一直被人忽略,结果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也正因此,当我们觉得付出与收获不匹配时,当我们缺乏正确引导时,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负面行为,比如——抹黑那些自己看不顺眼的同学,躲在阴暗的角落,看着她因为各种不堪的言论被大家唾弃羞辱,以获得微妙的平衡。”
操场上先是静谧一瞬,而后喧嚣骤起。
向晨曦双手垂在腿侧,缩在校服袖子里,紧紧攥拳。
主席台上的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要不要抢走这位“全校第一”手中的话筒。
安子元从话筒架拿下话筒,往主席台前走了几步,朗声说道:“想必大家这段时间一定对某个女生的名字不陌生,没错,她就是我们班的向晨曦。如果我现在随便问一个同学,向晨曦是个怎样的人,多半会得到‘放|浪’‘不知廉耻’这样的答案。可是,我想问问在心里给出这个答案的同学们,你们见过向晨曦吗,你们跟她相处过吗?你们到底从哪里得到的这个答案?”
“就在昨晚,向晨曦被几个混混性骚扰,我跟盛延平为了救她,跟他们打了一架,盛延平甚至被他们划伤了胳膊。而那些男生为什么骚扰向晨曦,就因为你们人云亦云说她是□□。”
操场一片死寂。
两个想要赶去切断话筒电源的老师骤然停住脚步。
而他们班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向晨曦,以及排在她身后的盛延平,唯独张丹丹全程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
安子元一抖手中的演讲稿,只是一张白纸:“我今天根本没想过要分享什么学习心得,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学习先学德。要摧毁一个女孩子实在太容易了,只需要‘荡|妇|羞|辱’。可是同学们,当你们将关于向晨曦的那些谣言传得绘声绘色,并因此嘲笑她辱骂她时,你们究竟是正义之师,还是乌合之众?”
“这个世界有阳光也有不堪,但我们的校园理应保持圣洁,我们的青春与热血不该交付于肮脏恶毒的魔鬼。”
“当然,如果有人执意作恶——”他眸光逐渐锋利,扫视全场,“我和盛延平,我们作为向晨曦的同学、她的朋友,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再欺负她。就算要叫家长,要处分,要打官司,我们也随时恭候。”
他语气镇定,但字字掷地有声。
他胸口绵长地起伏了一下,随后面无表情将话筒还给老师,朝底下鞠了一躬,阔步走下主席台。
全校学生目光相随,叹为观止,被他话语间的笃定震慑。
过了好一会,操场上才重新响起窸窣讨论声。
主席台上的老师赶紧喊各班主任组织自己班的学生回教室。
向晨曦和盛延平磨磨蹭蹭地挤在队伍最后面,等着朝他们跑来的安子元。
也就是这时,前面队伍中忽然有女生喊:“张丹丹你发什么呆呢,快往前走啊!”
向晨曦循声望了眼,但很快就收回目光了。因为比起一个背后抹黑她的烂人,她的朋友更值得她关注。
安子元很快跑到他们跟前,三人再度相顾无言,却不再是因为气愤。
寒风凛冽的冬天,太阳却格外娇艳。
三人无声相拥,不分彼此。
最终还是盛延平率先打破沉默。
他松开两人肩膀,又激动地一把勾住安子元的脖子:“你真行啊,还是这招更猛!早知道在主席台警告人这么威风,我也好好念书做学霸了。不过,还是谢谢你把我名字也带上,让我也跟着出了风头,好兄弟!”
安子元扬唇,拍拍他肩膀,没有说话。
向晨曦望着他,眼圈滚烫通红,呼吸粗沉,连双唇都开始颤抖,完全说不出话来。
安子元揪了下她校服袖子,温和笑道:“干什么,傻了?”
也就是这时,向晨曦的眼泪吧嗒从眼眶落下。她忙用校服袖口擦拭眼角,这才摇着头,又哭又笑:“才不是,就是觉得……你刚才超帅。”
盛延平笑着侃她:“搞什么,我难道不帅吗?”
向晨曦脸颊微微泛红,心脏跳到喉咙口。
过了好一会,她才双唇翕动,声如蚊讷:“嗯,你也超帅。”
盛延平爽朗一笑:“算你有眼光。”
向晨曦咬了咬嘴角,抬眸觑他一眼,看到他负伤的胳膊,胸口不自觉憋了会气。
直到觉得胸闷,她才重新调整好呼吸。正要转眸看向前方,却不防扫过安子元的双眼。
他正一瞬不瞬地睨着她。
向晨曦一怔,随即再度朝他弯唇,用口型说了“谢谢”二字。
安子元默不作声地微微颔首,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她与盛延平。过了会,他独自阔步往前面的教学楼走去了。
……
梦境到后面就变得凌乱,向晨曦一时又置身于高考后的毕业散伙饭。
散伙饭结束后,大家一起去ktv唱歌。她独自走出包厢,在外面走廊给盛延平发信息。
她说:盛延平,我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就到外面走廊来找我,牵着我的手回包厢。
没过多久,她真的看到盛延平从走廊另一头朝她小跑而来。ktv装修得富丽堂皇,他像披着光。
下一刻,她与他十指相扣,一起往包厢走去。
然而梦的结尾,是她手心一空,盛延平瞬间失去踪影。她独自站在包厢门口慌乱四望,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而没过多久,向晨曦看到自己的手又重新被牵住。
心慌骤然退散,她弯起笑,仰头看向来人——
向晨曦蓦然惊醒,口干舌燥,浑身是汗。
她拍亮床头灯,查看空调遥控器,果然是温度打太高了。
她呆呆坐在床头,消化着一晚上纷繁梦境给她带来的情绪波动,最后用手背蹭了蹭湿润的双眼,将盛延平的身影从脑中赶跑,才下床重新调好室温。
看眼时间,已经是早上五点多。
向晨曦没了睡意,干脆去浴室泡澡。
全身毛孔被热水浸泡到舒张时,她恍然想起惊醒前的最后一幕梦境。
那个重新牵住她手的人,居然是安子元。
向晨曦顿时满脸懊恼地拍打浴缸里的白色泡泡,水声四溅。最后她坐在浴缸里,蜷起双腿,羞愧地将脸埋入自己手心。
——怎么会梦到跟安子元手牵手?
——太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