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九章
盛延平径直走来两人身边,熟稔地展臂搂住向晨曦的腰。
向晨曦身体先大脑一步表现出了抗拒,几不可察地一僵。
但随即理智归位,她又忍着没动,心中倒是不由自嘲,原来感情变了之后,连原本习以为常的触碰都那么难以忍受。
可旋即她又想,盛延平是怎么做到不爱她了、背叛她了,却仍表现得若无其事的。
真是天生的演员。
向晨曦小幅度挑挑嘴角,耳畔很快传来盛延平与安子元的寒暄。
盛延平眉梢微扬,伸手与安子元交握,标准的商务礼仪:“之前晨曦就跟我说你回来了,一直没机会找你叙旧,真是抱歉。”
安子元脸上的笑意也官方许多:“你现在贵人事忙,可以理解。”
话落,两个男人各自收回手。
盛延平视线在向晨曦和安子元之间来回一转,轻描淡写:“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好像很开心。”
向晨曦侧头瞧他,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莫名地嗅到了硝烟味。
安子元淡然自若:“在说高一那年在步行街看的那部电影。”
盛延平轻笑:“原来是说共同回忆。”他又看向向晨曦,“那次是不是我也在?那会我们三个人经常一起玩吧。”
向晨曦对上他的视线,一言不发。
盛延平笑了下,看回安子元,说:“那时候我都不知道曦曦一直喜欢我,要不是我反射弧太长,也不至于到高考完,我们才开始交往。”
安子元嘴角弧度仍在,眼底的笑意却慢慢消失。
他垂眸看眼脚尖,随即单手抄入袋中,说道:“大概那时候你太受欢迎,注意力都被其他人分走了。”
盛延平轻笑:“要说受欢迎,谁能比得过你。不过你这人就是太傲,不喜欢搭理别人,也就我还有曦曦——”
说到这里,他看一眼向晨曦,这才继续道,“——勉强能入你的眼,也不知沾了什么光。曦曦,对吧?”
向晨曦面无表情地盯着盛延平,没有接话。
默了两秒,她冷淡转移话题:“妈妈不是还等着我们吗?”
盛延平一滞,默不作声地与她对视,随后才点头:“是。”
话落,他看向安子元,“那我们就先走了。”
安子元颔首,坦然道:“正好我跟医生约的时间也快到了。”他目光落在向晨曦脸上,“再见。”
说完,又朝盛延平和煦一笑,之后便转身走了。
等他走远,向晨曦侧身一让,从盛延平臂弯中退出。
她与他面对面站立,抱起双臂,语气没有丝毫起伏:“这就是你的风度?”
盛延平哼笑:“我怎么了?”
向晨曦眼中浮起讽意:“你自己清楚你怎么了。”
她说着,便头也不回地朝门诊大门走去。
盛延平望着她的背影,原地停顿片刻,蓦地阔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她胳膊。
向晨曦没防备,脚下一个踉跄,人也被他拽回身去。
盛延平盯着她,说:“该解释的人不是你吗?”
向晨曦先是一怔,下一秒,她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她毫不怯懦地直视他双眸:“我该解释什么?盛延平,你是不是觉得每个人都跟你一样龌龊?”
盛延平哑口无言,顿了片刻,他才找到新的切入点:“你能不能就事论事。”
向晨曦眉梢一挑:“好,那么你告诉我你刚才在做什么,展示你对我的所有权?你不觉得你很好笑吗?”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非要这么咄咄逼人?”盛延平脸上浮起薄怒。
“到底是谁咄咄逼人?盛延平,你还想为自己找借口,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是我强势是我咄咄逼人伤害了你羸弱的自尊心,于是你去外面找温柔乡,治愈我给你的伤害对吗?”
盛延平脸色几经变换,下意识张望四周行人,见没人注意他们,他才收回目光。
向晨曦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免觉得好笑:“既然这么要脸,你为什么还要出轨呢?”
盛延平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气息渐渐粗沉。
向晨曦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遽然下降的气压,她顿时觉得畅快——报复性地去碾碎他的尊严,就像在这场背叛里,她的尊严被他狠狠践踏一样。
向晨曦如披戴胜者冠冕,大步踏上门诊楼台阶。然而刚到门口,她却蓦地停下,转身往回走。
事已至此,到底还有什么太平可粉饰的呢?
她何必再多此一举,给赵美胜虚无的希望?
盛延平一把拉住她,压低声:“你又干什么?”
向晨曦看着他的眼睛:“妈妈这次是帮你做说客的对吧?”
盛延平沉默,没有否认。
向晨曦追问:“是你让她介入的?”
盛延平眸光闪烁。
向晨曦盯着他,恶感再度飙升:“盛延平,你今年二十八岁,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担当都没有吗?”
她居高临下的评判叫盛延平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压抑着火气,也裹挟着疲倦:“你骂够了吗,骂够了我们就坐下来好好谈谈,可以吗?我以为我们分开这段时间,你会比之前冷静点,没想到你还是这样。”
向晨曦面色阴沉,火气很快席卷胸腔。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已经成为她所有负面情绪的源头,只要牵扯到与他相关的人和事,她就会被压抑、愤懑、委屈填满,更别说眼下与他直接面对面交涉。
可是,曾几何时,他也是她的快乐、她的幸福,那些酸酸甜甜的恋爱日常仿佛还近在眼前。
太割裂了!
向晨曦怕再跟他纠缠下去,自己就要去找心理医生疗愈了。
她决定快刀斩乱麻,跟他摊牌:“我们离婚吧,我会让律师拟好离婚协议给你过目。”
盛延平怔住,像是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直到向晨曦挣开他的手,原路返回,往停车场走,他才反应过来,快步追上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盛延平拦住她,眸光逼压。
向晨曦似是觉得好笑,微微挑唇,抬眸望着他。
僵持片刻,还是盛延平率先打破沉默。
他别了别脸:“你以为婚姻是儿戏,说离就离?”
向晨曦说:“所以我找了律师。”
盛延平一噎:“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向晨曦道:“我不管你什么意思,但这个婚我离定了。盛延平,在感情这件事上,我眼里容不得沙子。”
盛延平似是觉得好笑:“婚姻里只有感情?你是不是太幼稚了点?你想清楚,我们结婚以来,不管是我还是我爸妈,我们从来没亏待过你,更没因为你家条件差对你和你家人有任何怠慢。你想想你那对父母,你觉得他们能支持你离婚?你以为你今后还能找到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你真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啊向晨曦,不过就是会读书,考了个名校,就算你当年没为我放弃保研,你毕业工作到现在,你能过上现在的生活?名校学霸,快从你的象牙塔里出来吧!”
他每一个字眼都在堆叠贬低和嘲讽,向晨曦似被利剑穿心,眸中迅速泛起湿意,脸上一阵阵滚烫。
她语气不善:“你说什么呢!”
盛延平对上她的双眸,不由一怔,她眼圈通红满脸委屈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她,一时心生不忍。
但很快,他的神思就被胜负欲占据:“我的意思是,你不妨想想,离婚对你有没有好处。”
向晨曦蓦地扬手,下唇颤抖不已。
盛延平本能地抬手护住脸闪躲。
向晨曦见他这副模样,高高扬起的手却没再打下去。
她忽然觉得讽刺,这个男人的懦弱、逃避、虚伪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向晨曦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大约是她一直没有动作,盛延平又重新放下手看她。
向晨曦扯扯嘴角,缓缓收回手,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惺惺作态,转身往停车场走去。
直到坐进车里,她才重拾安全感。
独自在驾驶座坐了好一会,情绪似溃堤,从细小裂缝崩成乱石,向晨曦终于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哽咽流泪。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曾经最亲密的人变成了最陌生的模样,甚至不惜往她痛处挥刀,还刀刀见血,好像她曾经所做的一切都变得一文不值,好像曾经那些溢满了深情的付出,只是一场冷冰冰的交易,甚至在他嘴里变成了她谋生的方式。
向晨曦在这场自损八百的战斗里痛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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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子元取好体检单,跟医生了解完父亲身体情况出来时,发现楼下有条近道通往他停车的那片区域。
然而,他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原路返回。
路过门诊大厅外的空地,他下意识地朝门廊内眺了眼,里头寥寥几人走来走去,自然没有他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安子元收回视线,继续往停车场走,可心口却也不知怎的,怦怦乱跳起来,仿佛有两个声音在耳边争辩。
一个说:“怎么可能遇到她,她这会说不定还在陪着做检查。”
另一个却说:“去看看呢,万一她也刚好出来。”
安子元被这两个声音吵得心浮气躁,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靠近向晨曦停车的区域时,他本能地一望,发现她的白色macan还在车位上。
安子元阔步走近,尽管觉得不可能,但他还是朝驾驶窗内眺了眼。
这一看便看见向晨曦趴在方向盘上,肩膀一下一下地抽动,似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安子元一愣,当即想要过去叩她车窗。可忽然想到些什么,他又顿住,悄无声息地站远了些,站到一棵香樟树后,耐心地等。
临近傍晚,阳光渐渐被云朵遮住,天空白晃晃一片,只从云朵间的罅隙中,露出几束光线。
安子元仰头看看天空,又不时朝向晨曦的车子看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向晨曦坐直了身体,拉下遮光板,似乎开始补妆。
安子元松了口气,忽地想起她那双眼睛。
向晨曦的眼睛是标准的杏眼,眸光流转,顾盼生辉。可是她那双楚楚的眼中,却蕴藏着坚韧的力量。
在她之前,安子元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倔倔的样子像极了逆势生长的向日葵。
他又探出身子,朝向晨曦方向望了眼。
她已经收拾好了。
安子元便打开手机,给她发去微信:盛延平妈妈那边忙完了吗?
向晨曦很快回复,没有正面回答:有事?
安子元说:欠我的那顿饭还没请。
向晨曦立马发来三个双手合十的emoji表情,问他: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安子元回复:今天。
另一边,向晨曦瞪着手机有点反应不过来,想了想,问:那我请你吃晚饭?
安子元说:可以。
向晨曦又问:你现在在哪?
安子元:向前看。
向晨曦蓦地抬头,视线穿过挡风玻璃看出去,只见安子元自前方朝她走来。
刚被白云遮蔽的太阳恰好在这时穿出云层,金灿灿的阳光一刹间落在他身上。
他好像与光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