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第十章
不在负面情绪里沉溺是向晨曦给自己定下的准则。
所以每次情绪低落，她都会给自己设个闹钟，去哭或者以任何方式发泄，等闹钟响起，她便将自己收拾妥当，继续做她该做的事。
眼看安子元走近，向晨曦忙以手机当镜，左右自照，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后，便降下车窗。
然而刚探出头去，她忽然想到些什么。
等他走到跟前，她警惕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安子元浓眉一挑：“刚过来。”
说着，他侧身指指身后一条小道，“从医生那出来才发现可以抄近路。”
向晨曦心放回肚子里，缓缓地哦了一声，暗自庆幸没被他看到自己狼狈大哭。
安子元这时看回她，站在她车边，微微俯身：“问这个干嘛？”
他肩宽个高，俯身下来时，一下就将阳光全部挡在了身后。
向晨曦的脸笼罩进阴影里，耀眼的热意褪去，她两眼也不再微眯。
“没什么，就是问问。”她恍若无事，说完，又瞥他一眼，忍不住嘀咕，“也太有缘了，不是同一条路过来还能遇到。”
安子元勾唇一笑，没有说话。
此时他忽然又觉得她像个椰子，硬壳之下，是柔软的果肉和清甜的果汁。
思及此，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散去，刚才她伏在方向盘上痛哭的样子再度在脑海浮现。
再开口时，安子元声线更加温柔：“去哪吃？”
向晨曦一怔，有种被羽毛轻扫耳廓的酥痒感。
她指尖在膝上蜷缩，想到这里离清河路不远，便提议：“去上次那家火锅店吧，那家的手打牛丸特别好吃。”
安子元跟她确认：“半里花？”
“嗯嗯！”向晨曦小鸡啄米般点头。
安子元被她灵活的头部运动逗笑，背在身后的右手轻轻捏拳摩挲了几下，这才说：“好，那就火锅店见。”
向晨曦跟他比了个ok的手势，两人分头出发。
结果刚出医院大门，向晨曦开的那条车道就堵上了。
不一会，她在反光镜中看到安子元从她旁边车道开上来，还冲她打了两下双闪，最后扬长而去。
向晨曦没忍住噗嗤一笑。
看不出来啊，这人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请客的人还堵在路上，他急匆匆赶过去干什么？
向晨曦收回目光，又等了一会，道路总算恢复顺畅。
她轻踩油门往前开去，到火锅店附近停好车，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最后一缕斜阳彻底淹没在墨蓝色的苍穹中，夜色上涌，整条街都浮动着人间烟火。
向晨曦在火锅店门口与安子元碰头，两人并肩进去，候在门边的服务员领他们往包厢走。
恰在这时，不远处的柜台传来一道年轻女声：“你好，麻烦帮我拿一盒纸巾，我们桌纸巾用完了。”
向晨曦猛地一震。
这声“你好”如一道闪电劈过她天灵盖。
她下意识转身，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白色卫衣浅色牛仔裤的女生站在柜台前。
女生气质柔弱，看上去刚毕业没多久。
约莫是察觉她的目光，女生也扭头朝她看过来，明眸善睐，惹人怜爱。
对上向晨曦视线的那一刻，她短暂一愣，随后无事发生般回头接过柜台后递过来的纸巾。
向晨曦眸光渐沉。
而女生拿到纸巾后，便脚步轻盈地走到她跟前，笑着打招呼：“向总。”
向晨曦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你认识我？”
女生下巴几不可察地一抬：“向总，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盛总的助理谢嘉佳，去年七月入职的。”
向晨曦眼睫一颤，终于想起来。
去年七月份，盛延平找了个应届毕业生做助理，向晨曦当时还担心她没有经验干不好，但盛延平有他自己的考虑。他说应届生可塑性强，而且最容易培养忠诚度。助理这种敏感职位，当然要由容易掌控的人来做。
向晨曦也就随他了。
后来九月秋老虎的时候，向晨曦有次去公司给盛延平送资料，碰巧遇上了小助理，是个很瘦很淳朴的女生，刚从外面办事回来，满头大汗，皮肤晒得发红，眼神拘谨，极为狼狈。
向晨曦几乎一眼就看出这个女生家境不太好，她给女生递了一包湿纸巾，不过两人没说上话。再往后她不再去公司，也就没见过了。
但是，她对家境不好的女生总抱有怜惜之情，就像看到以前的自己。所以她还顺口跟盛延平提过，让他给助理涨点工资。
也不知道盛延平给她涨了没有。
不过，看现在谢嘉佳水灵灵的模样，她的经济状况应该改善了不少。
向晨曦忽然觉得现实无比吊诡，她一时辨不清自己当下的情绪，只觉得脑中有成千上万只钟在嗡嗡地敲。
向晨曦仅凭本能，挑唇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原来是你。”
谢嘉佳眼神骄矜：“向总，您终于记起来了。”
向晨曦弯弯唇，笑容浮于表面：“怎么会记不起来。不过你现在还真是大变样，比以前自信多了，看来钱确实是人的胆。”
谢嘉佳嘴角一僵，旋即无辜笑道：“除了钱之外，还少不了盛总的器重。”
顿了顿，她又说，“听盛总说，向总出身也不太好，我一直把向总当做学习榜样呢。”
向晨曦蓦然心口翻腾，难以想象盛延平竟然将她当成与第三者的谈资。
谢嘉佳扬唇，似旗开得胜。
一旁安子元目睹两人交锋，心中已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猜想。
目光转到向晨曦身上时，他心脏忽然揪紧。
安子元克制地朝服务员使了个眼色。
服务员立马会意，战战兢兢地打破现下硝烟弥漫的气氛，低声示意：“两位客人，包厢在前面。”
向晨曦回神，礼貌朝服务员点了点头。
谢嘉佳见状，便清浅道：“那向总，您跟您朋友慢吃。”
向晨曦看回她，淡笑：“你也是。”
她说着就要走，可转瞬又回过头来，眉眼弯弯：“哦对了，你拿我当学习榜样我很高兴，但我还是祝你能走出自己的路。毕竟，向晨曦独一无二，而你立志做我的赝品，也蛮别出心裁的。”
谢嘉佳顿时面红耳赤，咬唇盯着她，泫然欲泣。
向晨曦最后朝她轻忽一笑，同安子元一起往包厢走去。
进包厢坐下，安子元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菜单，先点锅底。
他问向晨曦：“菌菇汤和番茄牛腩汤双拼可以吗？”
向晨曦挺背而坐，似绷直的蒲苇：“可以。”
安子元看向服务员：“先上锅底，菜品我们慢慢点。”
服务员应声出去。
安子元一手拿菜单，一手转着铅笔。
他抬眸觑一眼向晨曦，随后若无其事将目光回落到菜单上，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喃喃低语：“你说的特别好吃的手打牛丸在哪，我怎么没找到。”
向晨曦果真朝他伸手：“我来。”
安子元便将菜单递给她。
也就是这一瞬间，他看到一滴眼泪砸在桌面上。
他的心脏似被一只手用力攥紧，顷刻失声。
而向晨曦似乎也没想到眼泪会掉得这么突然。
短暂怔愣之后，她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径直从桌子中央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擦拭眼角，又搓搓鼻头。
安子元胸口绵长地起伏一下，无声把纸巾盒推到她手边。
向晨曦已经熟练地勾好牛丸，又抽了几张纸巾抵着鼻尖，低垂眼睑，说：“他们家的掌中宝、鳕鱼芝士丸、无骨鸭掌也不错，要试试吗？”
安子元看着她，点头：“好。”
向晨曦一一勾上，过了会又问：“生菜……我记得你是不是不吃生菜？”
说着，她抬起头，眸中水雾已经褪去，一双眼似被洗涤过，清澈透亮。
安子元心中微动。
他们的头顶就是一盏明晃晃的大灯，做成旧式灯笼的形状。
灯光落进他眼底，亮堂堂地流淌起来。
他弯了弯唇：“你居然还记得。”
向晨曦也朝他浅笑：“高中三年一起吃过那么多次饭，都快成条件反射了。”
话落，她又低头继续翻阅菜单。
安子元唇畔弧度许久未散。
过了会，他忽然又听向晨曦叫他：“安子元。”
安子元抿了口麦茶：“嗯？”
向晨曦并未抬头，说：“你觉得我跟刚才那个女生，谁更漂亮？”
安子元浓眉压低：“她不配跟你比。”
向晨曦攥紧菜单边角，纸张被她的拇指掐皱凹陷。
她吸吸鼻子，想起女生柔柔弱弱的样子，明知没必要也不应该，可思维还是跟中蛊似的，无法自制地步入怪圈，问：“那你觉得我强势吗，或者优越感十足，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安子元目露不悦，几乎秒答：“没有。”
他盯着她墨黑的发顶，“我反倒觉得你现在自信全失，我认识的向晨曦不是这样的。她意气风发，积极向上，就像她名字里的‘晨曦’两个字，是朝升的太阳。”
向晨曦被他逗笑，别了一下脸，面颊开始泛红，看着他，说话语气也如暖春回温：“我有你说的这么好吗？”
安子元直视她的双眼，目光灼灼：“有。”
向晨曦一怔。
他的眼神有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她似被鼓舞，攥了攥拳给自己鼓劲，同时轻快道：“行吧，好朋友说的话，我信。”
好朋友……
安子元嘴角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就像吃下一颗杨梅，酸意瞬间在齿缝间弥漫，可细品又夹杂一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