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怎么这么贱啊
凉风吹夜雨微斜, 绵密如针。
赵霁久经沙场,无论何时都习惯性挺直脊梁。即便此时置身风雨中,依然不改青松之态。
雨珠落在他削瘦的脸庞上, 从眉骨滚落,淌过如星如月的黑眸, 似是不舍, 似是缱绻,与已苍白若纸的嘴唇纠缠片刻,没入衣衫。
心是炙热,雨是冰冷,二者截然相反,却又在他身上恰到好处地融合。
赵霁眼底满是深色,隐隐透着不安与忐忑。
但就算心底已掀起万丈波澜,他还是微扬头颅,在极其狼狈的时候仍不忘作出骄傲的伪装,不肯叫任何人看轻去。
男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道紧闭的宫门上, 细细描绘上面的图案纹路。不多时,已将所有细节铭刻于心。
正望得出神,忽听一道沉闷之声蛮横出世, 突兀地划开了雨幕。那声音仿若平地惊雷,直接把他从神游中拉扯出来。
赵霁瞳孔晃了晃, 下一瞬又凝成圆状。
他的眼睛渐渐亮起来。
门从里面开启,留出个狭窄的缝隙, 流出些许焰光。纤足迈出, 雪白掠地,足尖轻旋踩起水花,一圈、一圈漾开。
那双未着鞋袜的素白在他面前停下。
真好看…
纤纤霜雪, 粉云轻裹,皮肤是极致的光滑,雨珠子甚至无处安身,刚落在脚背还没来得及喘息,又一股脑地滑入地面。
被艳光灼痛,他花了很久才勉强抬眸。
朱丝系腕绳,真如白雪凝。顺着脚踝间的红绳往上,是她的罗裙,再往上,是她的乌发。
青丝千缕,如瀑般散落。
伞到底是小了些,沈稚秋的衣衫松垮,肩头半露,连伞也打得慵懒,歪歪扭扭靠在耳畔,任雨穿过额间碎发,浸湿半边亵衣。
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哑着声音脱口而出:“怎么打的伞?”
等话音落下,赵霁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严厉。
从前他二人相处,这种严厉是司空见惯的。
她自己虽是医师,却从不顾惜自己,仗着医术高明,总是贪食、贪杯、贪凉。每每这个时候,少不了被他一顿责怪批评。
骂的人脉脉含情,被骂的人笑逐颜开,与其说是责骂,倒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宠溺。
可时过境迁,原来那些默契的习惯用到现在,便生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怪异。
显然,记性好的远远不止他一个,容妃心底也是一阵无由的怅然。
她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收起不该有的情绪,笑吟吟地与他对视。
无法聚焦的视线有意无意地从地面扫过,沈稚秋忽略了他方才那句不合时宜的话,含笑道:“九叔有伞却不遮雨,莫非是想陷妾身于不义?”
赵霁轻轻弯了弯唇,淡声道:“你睚眦必报,本就恨我入骨。若我用了这把伞,岂不是又要被狠狠记上一笔?”
她状似不解,微歪着头说:“我有那么小气吗?”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回一句:“反正不怎么大气。”
“……”沈稚秋觉得自己拳头都硬了。
她觉着这男人简直有毛病,他到底是不是来求人的?她怎么觉得他才是大爷呢!
仿佛看出她的怒火,赵霁忍不住笑了声,又补上一句:“但论卑劣,无人能胜我也。瑟瑟人美心善,无须与我计较。”
总算说了句人话。
她挑挑眉毛,逐渐失去耐心,不客气地说:“你今天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大半夜不睡觉,闯后宫?很有个性啊。”
赵霁依旧温和:“不叫九叔了?”
沈稚秋抬手举起药瓶,露出几颗整齐的贝齿:“你再说一句,我马上打掉肚子里的野种。”
他神色顿时黯然,喃喃道:“别这样说,他能听到的。”
她感官未复,眼前分明一片黑暗混沌,却好像能清楚地看到他痛悔的表情。
而他越是痛心疾首,她越是舒心快活。
沈稚秋又往前进了一步,她抬起脚,轻轻踩住他的衣摆,折辱性地碾过。
她俯低身子,伸手勾起他的下巴,垂头,以鼻尖对鼻尖。
在肌肤相触的刹那,赵霁身子猛的一颤。
女子冰凉的指腹在脖颈间游走,他浑身紧绷,不敢随意乱动。那滑嫩的触感就像一把火焰,在干枯的原野上尽情肆虐。
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将那股情愫压制,饶是如此,她指下的青筋也在止不住的跳动。
两人呼吸交织,难分彼此。
沈稚秋忽然笑了。
她说:“赵霁,你怎么就这么贱。”
“夜入宫闱,擅闯宠妃寝殿,众目睽睽之下屈膝祈求…呵,什么意气峥嵘,不世之才。现在的你与丧犬相较,反不如之!”
他也不恼,默默任她作践。
她声音渐大,厉声喝问:“你已得到想要的一切,如今又来献媚,还有什么图谋?”
赵霁抬眸,不躲不避,倔强地看着她。
他一字一句道:“赵霁今日前来,无所图谋,只是图你而已。”
“图我?”女子眼儿半眯,露出个讥讽的表情。
“你、也、配?!”
“不配。”他轻声说,“我有愧于天地,瑟瑟想怎么折磨我都行,哪怕是要我的命。但只要赵霁不死,就永远不会放弃向你求亲。”
沈稚秋反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身陷囹圄之际,是我出手搭救,一路相伴照顾。生命垂危之时,我以命换命为你争得一线生机。我对你有再造之恩,你却以怨报德,纵容贱妇欺我辱我,命令手下毁我师门,屠我亲友。无心无情,该死!”
她这掌打得极重,男人嘴角已经隐有血迹渗出。
容妃不为所动,又是狠狠一巴掌。
“孟尝雪随你出生入死,有手足之情。我借刀刃之,让他死无全尸,暴尸荒野。你心知肚明,却无动于衷。无义无德,该死!”
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她脸上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趣意。
“本宫听闻他尸首分家后双目迟迟不闭,目眦欲裂,想来是恨极了我。可惜,此生此世他都没有办法再向我寻仇了,哈哈哈。”
她畅快地大笑起来,声如银铃,待笑声渐止,发狠似的咬牙,道:“我药王谷何其无辜,我又何其无辜。赵霁,你欠我的远远没有还够,孟尝雪只是个开始而已。你所珍视的,所向往的,我都会一一折毁!我要你活着的时候看万家灯火,孑然一身。死了以后孤独长眠,遗臭万年。”
赵霁料到她恨他,但亲耳听到那些诛心的话从她嘴里说出,他还是无法控制的心痛。
他悲恸至极,胸腔里气乱纵横,兀的喷出口血。
忍着巨大的痛楚,他努力展颜,引诱性地开口。
“瑟瑟既恨我,何不亲自报复我?”
“赵霁薄幸,苍生皆亡,我亦可耽于声色享乐,避世求欢。身后更是只剩一抔黄土,即便洪浪滔天,骂声撼地,与我也再无瓜葛。”
他握住她的手,淡淡地说:“我在意的人早已失去,所以此后无论你如何报复都无法让我痛楚。瑟瑟若真的盼望我一生困苦,就留在我身边。”
“在我身侧却冷淡待我,咫尺天涯,有伴无爱。这才是抽筋之苦,剔骨之痛。”
她愣了愣,怔在了原地,眸中泪花微烁。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赵霁在她手背上落下虔诚一吻,温声道,“继续恨我吧,虽然依旧是锥心之痛,但只有你在,我才算真正的活着。”
她像受惊的鸟雀一般,用力抽出手臂,往后倒跌几步退去。
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才理清几分思绪,她平息了一阵,冷着脸说:“你既是上门求亲,就不带一点儿诚意?”
赵霁眼睛朦朦地发亮:“瑟瑟想要什么?”
她嗤笑了下:“良田地契、金银珠宝,想来九叔不会吝啬,我也懒与你计较。”
沈稚秋眼如寒潭秋水,泛着粼粼的光。
“我要的是——蓝旗军为我抬轿送行,颜楚音为我上妆梳发,你,向我叩首磕头。不知王爷可否能够做到?”
他毫不迟疑,郑重颔首。
“若能娶你为妻,我必奉茶求欢,俯首称臣。”
她清清冷冷弯了下眸,将伞旋了个方向,转身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去。
转身的瞬间,先前的痴狂爱恨尽数淹没在眸底。
琥珀瞳孔里暗沉沉一片,没剩下丁点儿悸动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 社畜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