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留意是当然要留意的,阿之奎那人情绪不定,也就在她面前乖一点。
齐离弦注意到阿之奎探来的视线,她抱着剑,有意说给阿之奎听,她道:“我自然知道,留他不过是帮我干活罢了。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无需任何人开口,我定会第一个出来杀之。”
“好狠的心啊。这么久了,你可看到我杀了任何一个人?”阿之奎黏在齐离弦身边,那双阴鸷的眸子带着极深的恶意看向江诉,冷哼一声,幽幽道,“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就会挑拨离间。”
齐离铉满脸没话说,离开了两人身旁,安抚那群人,看着人道谢远走。
“江诉,你再敢多言,你信不信我拨了你的舌头。”阿之奎薄怒转为轻笑,“不对,对付你应该用枕清,毕竟都做到了那般地步。”
对于阿之奎的威胁,江诉不怕不惧,他凝视阿之奎的眼睛,平静无波道:“你大可以试试看,在这两年内,你如何动枕清,我就如何动齐离弦。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彼此理应最为清楚,说起来,还是有过生死的交情。”
“你敢!”阿之奎面若冰霜,那双乌黑的眸子死气沉沉,他扭曲自己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不远处的牧青也察觉到这两人的奇怪,他想起身又被九江按回去。
院子的灰暗的灯在夜里扑朔闪闪,像是堕入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执着地亮着那么一星两点的光彩。
阿之奎阴阳怪气道:“这副模样你都能认出我来,果真是生死之交呢。世上所有人都觉得我不正常,是个切切实实的疯子,可你江诉就真的正常吗?再好的伪装,也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江诉平静道:“是。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你很快就能看到那一天了。”
此话一出,阿之奎瞳孔一缩,他一脸震惊地看向江诉,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如同被雷电击中,缓慢又无力地自上而下看他。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阿之奎不由笑了,眼角湿润一片,仿佛有无数击打蜂拥而上,他狂狂摇头。
“你不是江诉。”
江诉说:“我是。阿奎,我们一起……”
后面几个字的话很轻,可他听得一清二楚,那句话直直锤进了阿之奎心里,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向江诉,江诉施施然笑了下,和往常无二。可谁能想到他内心有个狂野巨兽在疯狂摇晃!
今夜的风吹得人格外清醒,当前的情况又扑朔迷离。他们仿佛又站在路口中央,周边有千百条路,阿之奎想挑了一个最怪异,最难走的路,可当他一抬头的时候,江诉已经走在了最前端。
此地偏僻,无论多强劲的风,此时此刻也只让人觉得灰败。
阿之奎问:“那枕清呢?”
江诉轻笑:“我不在乎。”
“齐离弦呢?”
“是你在乎。”
阿之奎第一次骂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你真是疯了。”
江诉盯着他:“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阿之奎沉默了。这确实是他想看到的,可江诉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的,变成这样的人只能是他!
他突然惨笑一下,为什么不能是江诉呢,江诉心里受过的打击可不比他少,他能变成这样,江诉自然也能。从前的阿之奎想把江诉从高端拽下泥潭,看他痛苦不可自拔,看他和自己一样扭曲地憎恶,看他不再这么的云淡风轻,偏偏真到这个时候,阿之奎察觉自己的心会开始慌张,为什么呢。
“你不应该是这样的。”阿之奎依旧不可置信。
“我这副样子,你不应该很是喜欢吗?”江诉脸上笑意淡淡,说着两人才懂的话,“我从来都没觉得我站在高处,所以我也不怕跌入泥潭,我们本就从泥潭中来的,为什么会怕呢?”
寒风猛地吹灭了院中灯盏,阿之奎这才看向荒凉凄寒的四周,都已经解决了。江诉没理会阿之奎的失神,抬步和齐离弦示意自己先走了,齐离弦当即让步。
夜幕低垂,冷风肆虐。
牧青从暗处拉着九江一同出来,江诉没有感到诧异,只是看了眼两人,问道:“怎么出来了?”
牧青不好意思道:“是我带出来的。”
九江冷笑:“你把她们都放了,在白天的时候,唯独把我买下了,公子这个心思当真是难猜啊。如此一遭,是为了留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处地理位置偏僻,总觉得身上裹了几许冷意,江诉说:“姑娘好生聪敏。”
“你想干什么?”九江盯着走在前边的江诉,讥讽道,“是为了让我报恩,或者是听命于你,公子可真是打了个好算盘。”
江诉脚踩一地月光,声音清浅:“不管你承认与否,你都欠我五十两银子。我也无需你还我钱,只需要帮我做几件小事便好。”
“什么事?”九江问。
“入京,坐上大祭司的位置。”江诉停住脚步,“事成之后,你也知道你自己的好处不止于此,这笔买卖你并不亏。”
听到大祭司三字,九江心头突然一跳,心中的疑惑愈发深了。
“你认识我。”
“不认识。”
九江心里不信,她试探问:“倘若我真坐上了那个位置,在日后我害你一无所有,你该如何自处,会不会后悔今日的搭救?”
江诉浑然不在意:“不伤及性命便好。”
不伤及性命。江诉的底线,仿佛就在这句话里。
她不想在日后和江诉不清不楚的牵扯着谁有恩情,谁忘恩负义,她提前讲清楚道:“一无所有包括你的官职,你的权势和地位,你都无所谓吗?”
江诉微微仰头,清月照耀在他脸上,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洁净的东西。世人都喜欢白玉无瑕,可她觉得玉璧微瑕才是最真实完美的。
江诉说:“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除了我的性命。九江,有些东西得到不易,可一旦失去,那是顷刻间的事情。有时候放下一些东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又开始有一堆道理了。”九江思绪被拉长,就连牧青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江诉奇怪:“我什么时候和你讲过道理了?”
九江说:“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我不是未卜先知吗,那时候我听了好多。”
江诉意外:“还能知道对话,果真稀奇。那你觉得是对还是错。”
“不刊之论。”
“高抬我了。”
街上空无一人,两人的影子被拉得斜长,仿佛很久又很长,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九江想起刚才说的话,微微拧眉道:“不过命数有变,或许和我所说的不一样。我感觉你身上有很大的变数,甚至能影响到国运。”
后面几字逐渐变轻,江诉浑然未觉,他说:“一个小官而已,国运的帽子实在是太高了,和祸国有得一拼。”
被哽了一下,九江面色一凛:“你知道?”
“不知道。”
“你觉得我会信吗?”
“为何不信?”
九江在心中呵呵,信江诉就有鬼了,还是他身边的牧青老实顺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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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一个人上路,还是一个女子,实在太不方便了。好在没多久之后就能抵达沧州了,牧青在心中暗想。
江诉倒是无所谓,即使有所谓,他面上也不显示。江诉对九江都是不问不管的状态,最常见的还是九江喜欢逗弄牧青。
九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心思花样甚多,牧青虽然玩不过九江,但也不至于会闹出什么大事,而且两人这么一吵一闹,在这路上还是颇有趣的。
特别是在知道九江会算卦后,牧青拉着九江为江诉的姻缘算上几卦。九江逗弄好一会牧青才满意地说:“我早就算过了。”
牧青迫切想知道:“如何?”
九江面无表情:“没有。”
牧青急了,“怎么可能,还有枕清呢?”
九江问:“她是谁?”
“江诉最重要的人。”
“是有这么个人,有姻缘线。”
“那你怎么说没有!”
“不得善终。”
牧青气急败坏:“你一点都不准。”
九江这人,自己说自己不准可以,旁人说她不行,绝对不行!
“你放屁,凭什么说我不准!!”
牧青不愿再争辩,反正也说不过这人。
行路上走走停停,九江摆弄自己带来的龟壳,转了几下看。
九江狐疑瞄了眼牧青,说:“你的姻缘线倒是有一个,似乎还挺好的。”
牧青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听,发现九江就只透露了这么一句,他不好意思叫人多透露一点,轻声说:“我粗人一个,谁会看上我啊。”
“不知道,可能是个傻子吧。”
牧青又问:“那你算了自己吗?”
“算命数不能算自己。只能从别人的旁支里看到自己。”
“什么意思”
九江怼他:“你这呆头呆脑的,能懂什么?”
过了半会,九江看向旁边靠着树,叼了根野草的牧青,她动手扯出他嘴里的野草,扔在地上。
牧青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继而又找了一根,九江再次扔掉,反复如此三四次后,牧青不再折腾草了,好脾气地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九江知道牧青和江诉关系极好,她现在和牧青的关系也挺好的,于是苦恼道:“如果有一天我害了江诉,你会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害他?”牧青想了想,“我不怕啊,因为你斗不过他。”
“谁说我斗不过他!”九江反驳道。
牧青抿了抿唇,他这一路上看过江诉各种操作,都让他叹为观止,原本害怕九江会跑走,可到现如今,赶都赶不走,这收拢人心还是很厉害的。
他诚实道:“你是真斗不过。”
九江气急败坏:“你闭嘴吧!”
听言,牧青遂闭。
抵达沧州的某一日,九江无聊地翻看交上的案子,发现里边的批注和审阅极为仔细。这连日来,上至七十老头,下至三岁孩童,江诉每每事必躬亲。
朝廷完成不了的管理,在江诉井井有条的打理下,居然能一片祥和。江诉精医药,昌农学,甚至提起田堤植桑,牛在树下乘凉,再利用牛践堤。
九江问起,江诉是这么说的:“田堤植桑柘以牛,牛在树下可乘凉,牛践堤而堤坚实;桑得肥水而沃美,旱得决水以灌溉,潦即不致于弥漫而害稼。”
“真厉害。”牧青由衷夸道,九江沉默。
江诉笑说:“出自《农书》,并非我厉害。”
在江诉这么统筹兼顾,综合治理,有效利用后,沧州这块朝廷都想废弃的地方,竟有蒸蒸日上的趋势。之前的死气沉沉,街坊邻里的鸡飞狗跳,让九江好生替江诉捏了把汗。这个破地方换谁来都觉得心惊胆战,想来江诉是得罪人了,才被派遣到此地。她原本以为江诉要把自己官途搭在此处了,没想到势头逐渐变好,九江不得不承认江诉是一个好官。
江诉看她这模样,开口说:“若真觉得无聊,入京去。”
“你不是说不急吗?”九江说,“而且我现在去,那个位置也轮不到我。”
见人又不理她了,她哼哼两声,要不是牧青不在了,她才懒得搭理江诉。
九江想到牧青,又道:“有人说过,你永远正确。”
江诉问:“牧青吗?”
九江放下翘起来的腿,啧啧两声说:“除了那个傻小子,还能有谁?难不成是枕清?我倒是想会会这个人,你如此上心的这个人。”
江诉说:“她不会觉得我永远是对的。”
九江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脆弱。”江诉顿了顿,补充道,“坚强、多疑、善良,不会信任。”
“好奇怪的人。她不信任的人,也包括你吧。”九江击中要害,“即使你对人有问必答,不支支吾吾,还是让人难以感到真情。有时候不是因为你坦不坦诚的原因,而是你自己,从来都没有融入过这个地方。”
她见江诉沉默了,无所谓地笑笑,她又道:“我说的很奇怪是吗。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你好像不是这里的人,可你就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