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春意阑珊,杏雨梨云。
一路上赏过万丈春意,步履徐徐到达了一座特别的小镇。
江诉同牧青坐在茶楼内,静静地听着这富有特色的曲调,婉转动人。牧青自认自己是个粗人,吃了几口茶,咬下几块糕点,意兴索然地摆弄自己手中的剑柄,出鞘的反光照到别人身上,引来那人目光,牧青条件反射地收回剑鞘。
那人也没蓄意找事,见牧青手中的剑安分了,也就瞥回脑袋,继续跟着曲调摇头晃脑。牧青面色稍霁,悄悄地看了眼江诉,江诉佯装没发现异常,抬手举杯掩唇,眼里却是遮不住笑意。
牧青心中一哽。
在这一路上遇到了许多不平事,跟着江诉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好像每一时刻都被江诉预卜先知一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不禁让他眼界打开,有时还能看到几个人在江诉耳畔私语,俨然是汇报的模样。
那时的牧青有意回避,江诉却毫不遮掩地把他留在身边,仿佛已经到了极为信任的地步,让他不自觉地开始听了下,发现自己听不懂,也不知道交谈中所说的几个人是谁。
后来也就不听不管,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和江诉在这一路上晃晃荡荡,吃吃喝喝,快意乐哉。他也经常能听到枕清两字,像是个女孩子,他曾偷偷问过江诉是谁,江诉没有模棱两可地敷衍他,只说是一个重要的人。
不对不对,但现在想来,还是挺模棱两可的!
过了半会,江诉依旧安静地坐在桌前,轻轻抿着杯中茶水,牧青思绪回转,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察觉没什么突如其来的意外后,起身说自己要去如厕。
江诉稍点头,牧青在下一秒便溜走了。
少顷,外边身着轻便衣裳卷着尘土的人闪到江诉身旁,朝江诉低低喊了一声:“主人。”
江诉伸出食指沿着杯口轻轻摩挲,就着清明的天色看向身旁的人,语气不轻不重:“抓到了?”
“没有,属下该死,让人跑了。”执二不敢直视江诉,低垂脑袋后,又小声辩解,“他跑进了朱以异的军营里,属下不敢再追。”
“朱以异啊。”江诉目光浅淡,唇角弯唇一抹玩味,“那就留在那吧,手里的虎符藏了那么久,也真是难为他了。”
那日枕清去往谢府中,执二一直在后边偷偷跟随,亲眼看到师坤尧的虎符掉在地上,顾可玖趁机捡走。在第二日,顾可玖鬼鬼祟祟地从谢府中逃离,执二一直跟着顾可玖南下,在不久前还是让他逃脱了,跑到了森严壁垒的军营里。
顾可玖这人太过狡诈,而他自己居然会如此废物,不免在心中唉声叹气。
抬眼瞧见江诉的那张冷若冰霜的神情,他屏气凝神道:“这顾可玖是谢府的人,谢仲铉那边应该如何?”
“自然是把这消息当成一份大礼送回京城了。”
执二疑惑开口:“太后那边也要吗?”
江诉放下手中茶盏,微微垂眸,敛下一层阴影,道:“不必。谢仲铉和禹王知道了,自然瞒不过太后。”
“是。”
执二应完,又问道:“执一和我说,柳径途跑了,已经进了京城,是否要把人绑回来?”
江诉勾唇道:“没事,除了罗月绮没人能认得出来。”
按照罗月绮的性子,谁碰一下柳径途,她能发疯发狂,整个人杯弓蛇影,仿佛病入膏肓。
记得那晚,太后和他说的话还历历在目,太后娘娘垂身在他身侧说,不可控制的东西,就应该毁掉。
毁掉吗?可最后毁掉的不仅仅是柳径途,还有她的女儿。
江诉神情淡淡地挥退了手下,心绪冷不防一沉,柳径途到底想干什么?好在他现在的样子,没人会把他和柳径途联系在一起,况且他们都认定柳径途早已经死了。
得知柳径途被抓太后娘娘的那一晚,罗月绮虽是心急如焚,可还是先找了他,甚至跪在他眼前求他救救柳径途。
那时候的他一听太后,直截了当地拒绝:“这人,我救不起。”
“江诉,你的手段和能力,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罗月绮眼睛泛起盈盈泪光,仿佛走在刀尖的风口上,步履维艰,“只要你肯救他,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此时的罗乐绮好似不是个活人,或许麻木了很久,被今晚的刺激突然醒悟,只因一人,要与千万人背道而驰。
她说的什么都答应,这个诱惑太大了。可江诉想要的,罗月绮给不起,他不想多费口舌,只说自己没有什么想得到的,并未答应,只让罗月绮回去。罗月绮却执拗到像一头拉不回的牛,无论如何都赶不走,一副宁死不屈、死磕到底的样子。
夜已过半,江诉坐于桌案前,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人是死是活,我不能确保。”
他明显看到罗月绮喜极而泣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地扬起眉眼。江诉在后半夜将所猜想的一一告诉罗月绮。罗月绮知道解救之法如果成功后,也明白柳径途不可能再留在京城,她也不会出这座京城,于是和柳径途说出极为绝情的话,将两人的情丝斩断。
大殿之内的太后娘娘看到罗月绮走后,偏身问江诉这人应该怎么办。
江诉垂首回答:“逐出京城,永不入京。”
太后哼笑一声,眼神像是把他刺穿,警醒他道:“月绮找过你,你觉得本宫会听你的吗?应该听你的吗?不斩尽杀绝终会留下祸患。江诉,你是个聪明人,你要清楚你自己侍奉的人到底是谁。”
宫内都是太后娘娘的眼线,江诉的一举一动自然入内,搞任何小动作无疑是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杀了,除之而后快自然可以,只怕会影响您和公主的感情。”江诉思索道,“不如把人养好了身子,一根不少的送到禹王手中,禹王疑心重,怎么会信他能安稳无恙地从您手中回来,想必会把人盘问一番,盘问期间少不了私刑,人大抵也是废了。届时,公主若是想怪您,怪其不到根本,还能同禹王势不两立。”
“好一招借刀杀人。”太后满意地看向江诉,慵懒地伸手拍了拍江诉的手背,“果真是本宫身边最贴心的人,你已是百尺竿头,就差一步了。”
“下官才疏学浅,是娘娘抬爱了。”江诉不卑不亢回道,不动声色地避开那双拍打他的手,又道,“天色已晚,下官去吩咐下边的人着手去办,就先行告退了。”
出了坤宁宫,有人迎面上前为他披上裘衣,江诉神情冷淡地看了眼来人,说:“着手去办吧,把人养好一些。”
那人应下便走。
皇宫守卫森严,在眼皮底下换人是不可能的事情。江诉也没想着在宫内换人,如此养人只是让柳径途有喘息的机会。时间一天又一天,罗月绮偷偷见人养好身体,又被人送到禹王府中的时候,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江诉只好安抚她,叫她放心。
禹王府确实没有宫中那么森严,在柳径途受尽折磨奄奄一息后,江诉早已找好了人,把一个和柳径途极为相似的死尸置换。
罗月绮却在一旁记下柳径途身上每一道伤痕,仿佛痛入肌肤的人不是柳径途,而是她罗月绮。
在一切都安妥完后,江诉说:“公主比太后娘娘多情。”
罗月绮身上的衣服卷进猎风里,她声音裹挟冷风道:“谁说我多情?我薄情得很。”只是那个人是柳径途。
思绪回笼。
牧青迎着门外的光走来,好奇地跟江诉说:“外边有人在卖女子,其中有一个人还是瞎子,那牙婆说那瞎子有预测天气的本事,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更厉害些。”
江诉听到最后一句,弯唇一笑,没有接话。
两人休息片刻出了门,一眼就瞧见了牧青所说算天气的瞎子。那盲人的双眼虽是睁开,却没有一丝神韵,只剩呆滞。仔细瞧着有些像是砧板上的死鱼,这容貌被一路的舟车劳顿显得极为风尘仆仆,枯黄又瘦弱。若不是这二十年来没有战火,指不定让人觉得是哪处兵荒马乱中逃出来的难民。
站在一旁喋喋不休招呼客人的牙婆,斜眼定睛那么一瞧,看向江诉那一身象牙白镶花刻锦衣,无不透出的贵公子的气息。她在江湖游走多时,早已练就火眼金睛,一眼就知道这人锦衣玉食,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又瞧了瞧注视的方向,哦呦,居然是在看那个死瞎子。
她当即招呼和她同行的牙子招呼来应对她眼前的客人,只身站在江诉身前,一副谄媚样子,眼里是不掩饰的大单子来了的模样。
“哦呦,公子来看看,这些姑娘各个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别看现在略显脏兮兮的模样,把人洗干净了,准保是个漂亮人儿!”牙婆见江诉不为所动,心里一横,拉出那个死瞎子道,“公子别看这人是个瞎子,其实也漂亮的很,而且她还会看天气,公子若是出行问上那么一问,准保有备无患!”
牙婆嘴皮子麻溜的很,平平无奇的模样,在她嘴里都能夸出花儿来,将每个人说得价值不菲,还小声地提及闺房乐事,说是那些个富甲人家都爱不释手。
“公子也不需要自己用,可以赠给达官显贵,这一来一往的交情不久有了。”牙婆自觉贴心地告诉江诉这些门道,又觉得公子哥玩得花,低声说,“如果公子不喜欢,其实也有男子的,只不过在这街口的另一端,我带你去看看?”
牧青在心中猛烈咳嗽,最后熬不住,竟真的咳了出来,闹了个大脸红。
江诉轻轻瞧了眼身旁的牧青,牧青不尴不尬地呵呵笑了两声,撇过脸去。刚刚的闺房乐事,他都一脸平静、心无波澜,没承想在后面闹了个大笑话。
待牙婆再讲一些什么的时候,牧青在心中嗤之以鼻,无论怎么揽客,江诉肯定是不为所动,这样无非是浪费口舌。
然后他听到江诉问牙婆。
“多少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