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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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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阑人静。

    府中的阁楼突有一声吱呀,老管家提灯朝前走,路过几处湿漉漉的地方,碎碎念念地提醒说:“路面湿滑,可得小心些,今儿个要这么早出发吗?这不是折腾人吗?好好地待在京城多好,偏偏要把你派去沧州那地方。”

    身旁的人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颇有无奈。

    老管家继续絮絮叨叨道:“听说沧州还是很冷,衣服带够了吗,来来往往又不方便,而且还闹饥荒,怕是不好解决,你要是什么东西写信给我帮忙,我又不识字,怕别人怕我这个老头子,我听隔壁……”

    还没说完,老管家不稳地朝旁边歪去,江诉急忙拉住老管家,等老人站稳后,没见受伤后,才放心道:“也就周伯把我当成小孩,既然太后娘娘派我前去自然是觉得我可以,我那边不用愁,倒是周伯照顾好自己。”

    老管家周伯叹了一口气道:“你在我这,可不就是个小孩吗?孩子出远门,哪有不担忧的道理,不过这前面的阁楼里的灯还亮着。”

    周伯疑惑地看向那边,枕清正好推门出来,她站在昏暗的灯笼下,遥遥相视笑,过了片刻,站在两人面前道:“我也来送送江大人。”

    天色昏暗,在微光的照射下,周伯在两人身上徘徊,哈哈笑说:“我这身子骨有些不行了,那就有劳枕姑娘送行了。”

    江诉低睫看枕清,枕清握住江诉拿住的灯笼柄,未见有松手的迹象,枕清抬眼看向江诉。

    “还是我来吧。”江诉说,“怎么不多睡一会?”

    松开手的枕清站在江诉身旁,跟江诉的脚步齐平,她回道:“因为想送大人,所以不敢多睡。”

    “相送与否,我不在意,你也不必在意。”江诉倾斜灯笼照到枕清脚下的路。

    “很多事情不是说不在意就能不在意的。”枕清道。

    这条小路不宽畅,加之天色黑暗,更显幽深。

    枕清贴在江诉身旁,两人肩膀上衣料相互摩擦,仿佛像是彼此在试探对方的感知,相互之间缓缓交融在一条线上。

    不知道为何又想起了那日在河畔放置的两盏越游越远的灯盏。

    枕清低头看到灯笼之内的光亮一直向她这边靠拢,她这才觉得,原来光也有温暖的时候。

    行走至府外,马车还未到,天边逐渐泛起淡淡的昏亮,两人透过暗淡的灯光相互窥视,尔后安静地站在大门口处,静听忽而吹来的凉风,未置一词。

    许多时候,不需要的言语,单单站在此处,就已胜过千言万语。

    江府的府邸位置选得很好,虽说不偏,却也不热闹,在这个时辰除了有光亮的地方,其余皆是模糊模样。

    时

    间缓缓而流,灯笼内的火烛明明灭灭,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远处的马车缓缓驶来,枕清侧过身子,轻轻捏住袖中东西。

    过了少顷,枕清才将手里用帕子包裹的东西递给江诉。

    江诉先是疑惑看她一眼,从而接过绣着精细刺花的帕子,他一瞬间摸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

    枕清没有说这是什么,也没有跟他微笑,只是很平静地说道:“这是一个好东西,大人安心收着吧,有意外之时可以拿出来,或许有帮助。”

    驾车的车夫高呼一声吁,平稳地停在门口,江诉也不多说些什么,对枕清给的东西,他不会持有怀疑,他唇角带着浅淡的笑:“多谢,你自己多加小心。”

    这两天江诉总会说多加小心这几句,京城仿佛是个豺狼虎穴,有十分可怕之处,即使这样,枕清仍觉得江诉说的有道理。

    她点点头说:“大人亦如是。”

    天边的光彩逐暗渐明,像是掀开了一张巨大的亮色卷帘,将他们都笼罩在此处内,这便是他们所见到的全部。

    枕清视线回转,上了马车的江诉掀开一侧帘子,眉中思绪深深浅浅,江诉声音很淡,却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枕姑娘,明年见。”

    明年见。

    枕清没想明白江诉为何说明年,她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变得很小,距离越来越远,而相见那日,真会是在明年时吗?

    她不知道,可她还是会相信江诉所说的明年见。

    待到马车行了一里远后,江诉缓缓摸索着手中的帕子,里面藏着一块坚硬的东西,不像是玉佩,反倒更像是……

    他在心里暗自思忖那两字,面色凝重地打开手帕里的东西,马车左右遥晃,江诉突然卸了防备,嘴角挂着笑意,这可真是意外。

    这里面别无他物,就只有一块金灿灿的金子,可谓是重量十足,真是花了大价钱。

    早知这么贵重,就应当说秋末见。

    江诉摩挲金子的表面,想来是在谢仲铉骗来的钱财不少,而谢仲铉也是在第二日后,才知后觉这件事有古怪,因此想要阴一把枕清,不过,这个算盘打得不够精细。

    长公主罗乐绮也非是众人所看到的那般目中无人、嚣张跋扈,枕清待在她身边,江诉并不担心,只是怕在太后娘娘看到枕清后,会发生变故。

    但远水始终救不了近火,这些路,终归是要枕清自己走的。

    与此同时,枕清回到了府中。

    这一日的江府十分安静,好像因为江诉的离开,这个府中成了一个空壳,到哪里都没有生气。

    即使管家还在,车夫还在,甚至烧饭菜的厨娘也在,可仍是没有任何感觉。

    她想起还没将药给谢仲铉,于是找了个小厮跑腿代送,这也是给了一个交代,即使谢仲铉想明白了是她坑了他。

    转身离开书阁内,枕清倏然停住,视线驻留在江诉曾放置自己所作画轴、册子的架子上,发现那一处东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江诉原有的痕迹没留一分半点,仿佛如消失了一般。

    枕清垂下眼,突然生出一股道不清、说不明的思绪。

    -

    这两日的京城没有起什么大风浪,可底下无端生起暗潮,就连枕清耳边都传来三两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说禹王府丢了一个大东西,正严加盘问,又说东楼那处被别家盘下,要重新修整开个新铺子,还有人说谢府家跑了一个小奴。

    无论流言大小,都在京城肆意飞起,走了两日的江诉在这京城内,逐渐销声匿迹。

    在第三日后,宫中派了两位女官前来,枕清一眼就明白两人气度不凡,她深知入宫需步步小心的道理,有礼地向两人行礼问好。

    两位大人意味不明地朝枕清打量了片刻,才慢慢悠悠地开口道:“跟着我们一道走吧。”

    枕清谨慎地点点头,也不多嘴,只一言不发地跟着两位女官一同坐上了马车走了。

    方

    才离得有些远,只看清了两位女官大人的容貌,其中一位稍年轻些的司籍大人行动干练,眼色带有不容审视的凌厉锐利,整个人都散发着严肃且难以接近的气息,方才一凑近,枕清在这位大人身上闻到了极浓海棠花的气味。

    而年纪稍长的那位,眉眼中有经过岁月沉淀的底蕴,容貌虽不算姣好,但散发的沉静温和的气息,极容易给人亲近之感,使人忍不住去依附。

    还在暗自打量的枕清注意到年长那位探寻而来的目光,她佯装发呆状盯着马车一角,像是凝滞呆看了许久,身旁的人见此状况,忍不住在两人身上徘徊,语气不明,“陈司记怎一直看这个姑娘?”

    陈司记脸上目光温柔和善,看着枕清犹如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她跟旁边的陈司记,欲言又止道:“你瞧瞧她的眉眼,像不像前段时间刚入宫的……”

    余司籍籍才再次凝视枕清的面庞,彼时的枕清也顾不得装傻,而是一脸疑惑不解又带点小心翼翼般的表情,唯恐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惊颤地抬眼看向两人。

    余司籍面色凝重,原本就显得严厉的容貌,在此刻更胜。

    看清枕清的瞬间,瞬即眯眼凝眉,枕清只觉得这位余司籍戾气横生,仿佛要将它立刻淬灭。

    彼时的陈司记察觉到身旁的余司籍不对劲,她克制地轻咳了声,抬手作安抚状地搭在余司籍手腕上,声音偏向江南那带的软哝语,“我们这是第一次见这个姑娘,她不是那个人,你要记得。”

    余司籍深深地看了一眼枕清,越想越觉得可恨,于是气愤地别过眼去,生硬地撤出陈司记的手,声音多了几许轻蔑:“我自然是记得,你我同在宫中多年,许多是非对白自是分得清,不劳您费心提醒我。”

    两位女官大人皆处于尚宫局,尚宫局有四司,她们二人则各领一司。

    其中这位余司籍名叫余霞佩,入宫十四载,今年二十九岁,而陈司记叫陈绵京,入宫二十余载,今年已有三十八岁。

    余霞佩在早些年很喜欢陈绵京,至于现在,只觉得她没用,十年前是这个位置,十多年后,依旧只是这个位置,毫无半点长进,这么多年,迟迟不见她坐上尚宫的位置。

    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余霞佩早已是个有野心的人,对于陈绵京这等不争不抢之人,自然是瞧不上的。

    手中只剩一抹余热的陈绵京瞧不见尴尬,她目光柔软,像是容纳世间万物般地开阔,她嘴角抿起淡淡地弧度,像是在笑,又像只露出这样一副神情。

    枕清还未收回视线,便被陈司记撞了个正着,她只好朝陈绵京微微笑以表致意,陈绵京也露出一个很好的笑容。

    这一路往宫墙的路宽敞,来往的人形形色色,枕清在马车停下后,留意到两位司记的去向,才往四周探去。

    红墙楼阁建得高深,似乎只有书内的话本中,长成苍天树木才能窥见几许外面,来来往往的路人目光带着艳羡,频频探望此处。

    枕清进过宫墙,所以没有像旁人那般的好奇,自然也没有想要窥视的探究。

    “阿娘,这里面是谁住的阿?”一个奶音的小孩发出一声疑问。

    “这里住着皇上太后,还有公主妃子,里面有世上最尊贵的人。”那个被叫阿娘的人说道。

    “那我以后也要成为妃子,住里面又大又宽的房子,就不用挨饿受冻了,到时候阿娘和我一起住,好不好呀?”

    枕清跟随着朝前走,只听声音逐渐远去,枕清霎时间顿下步子,遥遥望去,只看到一张瘦黄的小脸。

    枕清前边的余司籍忽然停住,正好留了一个心眼的枕清没有猛然撞上,余霞佩眼神犀利地看着枕清,她开口说:“你也觉得这里面是个好地方?”

    没有真正地入过宫门的枕清,她对什么都不清楚,但能确定宫内不会真有外边传得那么好。

    她这一路走来,除了马车那一遭不愉快的谈话,便再也没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现在看她的眼神犀利又毒辣,又这般突兀地问起,枕清虽有不自在,但也如实说了。

    “我不知道。”

    余司籍突然笑了一声,语气是说不出的轻蔑:“你倒是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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