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回到府中后,乌云顺着天边那处一直蔓延,不出多时,京城下起了一场大雨。
枕清坐在窗边,拢起一只袖子,向窗外探出手一只手,冰凉的雨珠随着风飘摇,晃晃坠坠地掉入掌心,沿着手骨轻轻滑落。
在书阁寻找卷轴的江诉略有懒怠地朝外顾望一眼,透过朦朦雨水,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枕清。枕清随性地倚坐在二楼的水临阁,屋檐下滚落的雨水似一串珠子,滴滴下坠,深色檀木桌上放着一盏清茶,翻开的书卷被打湿几缕。
京城雨水不像南方那般细腻,远远越过,只剩没透过气来的湿闷,唯独倚在不远处阁楼中枕清,身形在雨水中独具一格。
江诉恍惚觉得自己透过了很长久的时光,穿越到了某个不知名的朝代中的某一天,所隔千千万万,和这个朝代的人站在同样的地方,观赏同一场雨。
枕清收好被打湿几滴雨水的本子,和江诉遥遥相望,虽相隔不近不远,却不清晰,彼此被大雨冲涮的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轻轻颤动眼睫,心里总觉得江诉似乎隔着久远的目光望向她。
相对片刻,枕清轻轻转动挂在手上的雨水,从而关上窗棂,缓慢地走下阁楼,拿上一旁的水墨画的油纸伞,踏上湿漉漉的泥地,走向书阁那处。
这雨来得急忙,去得不匆快,此前的乌云是风雨欲来的感觉,现在的雨水则是倾巢而出,难以褪去之感。
适才在马车上,她没有把话完完全全地讲出来,她知道江府的人不是忠心的雇主关系,而是是给你钱,你帮我做事的关系,车夫在外,所以很多事情都不便言说。
临近书阁,枕清拿伞的手柄微微上抬起来,伸手合伞,轻轻抖落雨水。
书阁大门处多了一块毛毯垫在门处,枕清将伞轻放在门上,瞧见江诉,微笑说:“大人,这块毯子似乎是宫里赠的,布料做工皆是极好,放在这处似乎不大合适吧?”
江诉也露出淡淡的笑容,身下的衣摆轻动,他朝后退上数步,让出一块空地道:“外边雨疾,你先进来,我这江府从不讲究这些是否贵重,能用上的,那么是最好的用处。”
闻言的枕清踩上柔软的毯子,回头看到方才所站之地有隐隐的湿色,这江府,除了她所住的阁楼,哪处都没有这书阁装饰的好。
“我来是因有疑惑,大人还未告知我,为何帮我,又为何把我推到大长公主眼前?”
对于枕清的来意,江诉不意外,小说故事里的事情,江诉没有想去瞒着枕清。
系统发布的任务中,也没说过透露情节的危害,这些和枕清说,大概是没有任何关系。
江诉坐于桌案前,抬头看向枕清,认真道:“我想救你,不想你死。”
话音一落,一切都像是静止了,窗外的风雨都变得轻悄,书阁内的红艳烛火摇曳生姿,倾斜的黑影从而摇动。
江诉略过影子,声音浅淡:“在上一世,我曾和你说过,你选错了,是因为我知道张宣晟并非良人,而你最后的结局不会好。而这一次,我想救你,我自身也并非是什么大善人,但也不算什么十足的恶人,帮你只是我想。”
一句他想,就能改变她的命运,枕清浮起淡淡的笑,笑意并未达到眼底,她没有说话。
“大长公主这事,并非是我有意为之,只是这事和上一世的轨迹有所不同,并未在我的意料之中。”江诉注意到枕清关门的手一顿,他缓缓低垂眼帘。
“不知道你是否听过千霜内卫师坤尧,上一世的他受命潜入禹王府中,偷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最后迫于无奈躲进公主的马车内,那时的公主也杀了两个禹王的手下,而那名被处死的男宠在死前暴露出师坤尧躲在长公主马车内的事情,于是,禹王盯上了公主,师坤尧也在不久之后被禹王下令杀害。”
师坤尧的身份竟没作假,这一世,她居然阴错阳差的救下了师坤尧。枕清不清楚其他的事情,现在也不想直接告诉江诉,师坤尧在她这里。
枕清平缓走上前,低垂纸页上隽秀的字迹,她提起裙裾,坐在江诉对面,不明地向江诉道:“那么阿之奎这个人,大人又是如何看待,上一世的阿之奎又是什么的下场?”
“心思莫测,手段异常,非良善之辈,上一世的他走到了很久之后,南疆在他的治理下,既日益强大又民不聊生。”江诉看了眼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听故事似的枕清,轻轻笑了下,“你好像被我带坏了,现如今居然也会这般没规没矩了。”
枕清也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恃宠而骄,她收起托腮的手,朝后懒懒一仰,笑道:“是大人让的,大人说江府不讲究规矩。”
江诉失笑道:“在我这,的确不讲究规矩,但日后入了宫,需得多加注意,而那时的我,也不能时常在你身边。”
不在她身边,那么有些事情,只能靠她自己。
枕清明白江诉的意思,这样的相处方式,只适合放在他们两单独相处的适合,出了江府,或是有第三个人出现,这样随性的状态,不可以有。
这是他们独有的相处,也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枕清突然在这一刻,想就这样沉溺在江府里,她克制住自己翻涌的思绪。
她想阿之奎能走在最后,那么定有过人之处,不过为什么会在京城金蝉脱壳,又选在了东楼客栈,还将这客栈一并烧毁。
枕清有疑滤,她不解问:“大人,我还有一事不明,阿之奎为何会选在东楼客栈?”
“因为东楼客栈是南疆大王子在京城的联络站,即使没有任何人帮他,阿之奎也会在不久之后,将东楼客栈毁坏,只是早与晚的问题。”江诉声音平淡,没有带有任何起伏。
很多事情都有预谋,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总算是一点点浮出了水面,使得枕清通顺些许。
枕清了然道:“所以我和大人说阿之奎的事情,大人没有丝毫的意外,是一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大人果真是心思细腻。”
“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是重生,这些事情我都经历过,不是我本事多大,也不是我能未卜先知。”江诉知道枕清的话别有深意,“枕清,是你高看我了。”
枕清心绪微微放松,她仍是笑着说:“可是大人真的很厉害。”
江诉闻言只是轻轻抿唇笑,眼里是说不清的情绪,他浅声说:“被照拂了一下罢了。”
没有说明是被谁照拂,又是如何照拂。
枕清觉得江诉所说的是命运,又或是遇见的某个人,她不知道江诉的过往,只能凭借他的行为、思想,以及留下的纸墨窥探一二。
她不想猜,她也不想过问,正如江诉曾说的,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秘密。
枕清从袖中拿出一枚鱼符,上面赫然有一个明显的师字。
“大人刚才所说的千霜内侍师坤尧,在去谢府的路上我遇到了,他正在我朋友那里养伤。”
窗外的雨声逐渐变小,江诉面容微微惊讶,像是没想到会在枕清这里,他问道:“你想如何?”
“没想好。”枕清笑,试探说,“这人留在我这还挺危险的,我想把人交给禹王。”
江诉微微挑眉,这事无论是被禹王知道,还是被太后明了,都是不讨好的事情。枕清这么直接告诉他,他们两人,若是又其中一个人被发现,另一个人也必然会被牵扯出来,这切切实实让他们成为一条船上的人。
不过江诉不信枕清会把人交给禹王,若是真想给禹王,又怎会轻易搭救。
江诉并无引导枕清之意,只淡淡道:“你自行看着解决就好。”
枕清微微笑,没有接话,反倒是故意压低声音问:“大人可知师坤尧在禹王府中偷了什么东西?”
这事,江诉自然知道内情,只是他还没开口,枕清自顾自回答说:“虎符。”她又问道,“上一世的大启又是怎样一场风云?”
“上一世的大启在你离去的几年后,也跟着落寞了,太后突然与世长辞,皇上的被权臣把控,大启也早已千疮百孔、内忧外患,未有几年,大启被各国瓜分的四分五裂,最后我所见的几年都在战火中飘摇,百姓过得不易。”江诉淡淡说道。
所以最后谁也没有走到最后,那么江诉也不曾见过谁称霸王权,而那些人在朝局争斗多年,所有的算计,都抵不过国破家亡,最后也只能落得慌逃的下场。
枕清好像回到了上一世,能倒映出江诉所说的场景,她喃喃道:“这天下,是谁的天下都还是未知数,大人,你说这么渺小的我,应该如何?”
前半句的话,任谁听了都觉得大逆不道,甚至会被反驳一句,这是皇家的天下!又或是被有心人听见,枕清这颗脑袋怕是不在脖颈上了。
江诉则是面不改色的从一侧棋篓中拿出两枚棋子,一枚黑子放在枕清手边,另一颗白棋捏在指尖把玩,他温声笑说:“那就到我身边来,这是天下人的天下。”
“你我,亦是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