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来这一遭,枕清的裙摆早已脏了,她有意看江诉,江诉身着深色窄袖紧身翻领长袍,摆底也染上了几处好。
江诉留意到枕清的目光,他循着枕清的视线探去,发现自己的长靴和袍底浸上色。
来到这种地方,沾点色也是无可厚非的,好在他今日穿得衣裳不是很好,脏了色也无关紧要。
枕清离远了尸体,她开口笑道:“我很少看到大人身上的衣服碰了脏,认真算来,除了一月前途中下了一场大雨,这是第二次。”
江诉意外道:“记得这般清楚?”
“因为大人好记。”枕清见江诉眼里带着零星笑意,霎那间愣了,这笑不是对旁人那般弯唇倾听,笑容汇进了好看的眸眼中,整个人温润又清透,像是一块无暇的玉佩。
她多看了几眼,又想到今日换衣时候发现的玉,这玉枕清记得很清楚,是江诉随身携带的,她从袖中拿出道:“大人,你的玉丢在我这了。”
江诉没有伸手接过,他看着那块玉,又看她问:“你为什么觉得是这我丢的,而不是我有意送你的?”
枕清疑惑抬眼,声音带有不解:“嗯?”
两人还未开口,远处有一道男声瞬时扑来:“古有美男被投掷瓜果,今有江诉被美人送玉。”
说不出的赞美还是嘲弄。
枕清手掌握住玉,有条不紊地收起,而后朝来声那处探去,遥遥望见一个头戴纱帽,身前执一把通体乌黑的扇柄,年岁二十五六左右的男子。
这男子身形高大,打量瞥他们时,不带正眼,看来是个心气高的大人。
江诉朝他做辑道:“谢侍中。”
枕清见江诉如此,匆匆跟着行了一小礼。
谢仲铉挑眉撇一眼枕清,又迂回道江诉身上,哈哈笑道:“江中丞太过客气了,今日过来,是得太后娘娘指令,让我看看有何进展。”
枕清倍感莫名,不过这大人的容貌神态和太后娘娘有几分肖像,而且和太后母家同为姓谢,应当真是太后母家的人。
江诉回道:“我来这地不久,我也不是仵作,自是发现不了什么,至于进展,仵作已有判断,谢侍中要去问仵作吗?”
走到一处不乱的空地,谢仲铉展扇露出山水图画,又瞬间合上,扇柄拍在手掌内,朝身后的手下道:“去把仵作请来。”又作担忧苦恼模样跟江诉说,“你觉得此事可有古怪,好端端的一群人,说没就没了,这可这么跟南疆王交代。”
怎么交代也轮不到谢仲铉。
江诉和谢仲铉的来往不深,可谢仲铉总喜欢走到他身旁,不知道是真的挖苦,还是赞扬。
那些话汇成一句句,更像是嫉妒。
江诉说:“下官不知。”
“哦?”谢仲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竟还有江中丞不知道的事情,你可知道太后姑母在我面前是怎么夸你的吗?说你年纪虽轻,做事却严谨,走一步看三步,胸襟气魄非同凡响,让本官多向你学习,你觉得如何?”
站在这处听了几句的枕清,这算是明白了,大抵是太后娘娘夸赞江诉,又或是常拿江诉同他对比,因此让谢仲铉心生不满,特来找茬。
没想到朝中大人竟还有这般小气的人。
江诉平静回道:“是太后娘娘谬赞了,下官曾听闻谢侍中八岁可背百诗,十岁便能作诗写词,十五跟着丞相大人破了京城大案,如此一说,我在谢侍中眼前,倒算不得什么。”
“哪里哪里。”谢仲铉被说得心情略好了一些,这些美名背后,也是一件件的心酸事。
八岁之前一直被父亲丢在书房强制背诗,十岁的作诗写词,也是背了太多诗混杂在一起,从而勉强生出两首,至于京城答案,他更是没出什么力气,只是跟着混迹其中,蹭了光彩。
虽是如此,却也不妨碍谢仲铉内心开始洋洋自得,姑母总是骂他和江诉对比,他八岁十岁的时候,江诉还不知道在哪呢。
枕清看这谢大人,也不算是天资聪颖的人,若是把这些安在江诉身上,更符合些。
她曾在江府中窥见许多没有封面的书,字迹常有两种,有一字迹枕清没看过,但另一是江诉的,那几本书上写了近几百首的诗,首首皆有风味,不仅有美雅诗词,还有大气磅礴的诗句,足够让人细细品味欣赏。
“大人。”枕清低声喊道。
“怎么?”江诉走进问。
枕清看到远处来了三四人,心里隐隐怀有不安,她轻抬下颚道:“来人了,好像不止有仵作大人。”
待人走近,谢仲铉率先逼问:“可有查出什么,你可确认这些人中真有阿之奎?”
仵作被说得一凛,他连忙躬身道:“这种事实在不敢欺瞒,下官确认有一具尸体是南疆三王子的。”
谢仲铉继续问:“如何确认的?”
仵作缓和了一会,声音逐渐趋平:“三王子曾在京城衣服商铺内买了多件衣裳,下官向掌柜要了三王子身形的尺寸,在验查尸体时,测量到有一具尸体和三王子身形相当,定是三王子的!”
烧焦成黑的木头东倒西歪,刺骨的寒风裹挟而来,细细簌簌声响起,犹如恶风在耳边哀哀耳语。
谢仲铉低垂眼看向那几处黑到不能再黑的尸骨,他用扇端指向离枕清最近的那具较为完整的尸体,凝眉道:“本官曾听闻被火烧灼之人,从鼻到体内理应有漆黑之处,仵作大人,开尸吧,让本官看看。”
枕清瞬间看向那具尸体,她能确认鼻内的黑灰是被人抹上了,刚又从仵作那一番肯定是阿之奎的话,更能确定仵作是阿之奎的人。
如果验证这尸体不是被火烧的,那么便要从确定被火误烧,变为查找杀害真凶,过程更为繁杂。
仵作面露难色,他难办道:“谢侍中大人,这是南疆人的尸体,南疆人有一习俗,死后都不愿被剖尸,而且对死者多有印象,况且真如此做了验证,对现场会有破坏。”
见谢仲铉没有说话,仵作大着胆子又道:“下官和几位仵作大人都已经查验好了,南疆离京城极远,剩下这些如何,就等皇上再做定夺了。”
谢仲铉哼笑一声,不满朝他怒道:“这就查好了?外边虽是看过了,可这里边你可看过了?别忘了,本官可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口谕。”
见人步步逼紧,仵作无计可施,他还在想有什么办法时,江诉开口了。
“谢侍中当真想开尸体?”
一个两个都想阻拦他验尸,其中必然有古怪,他谢仲弦虽算不得什么绝顶聪明,但也不是绝对的傻子。
走上前的谢仲铉看着江诉,忍耐脾性道:“自然,江中丞莫不是在怕什么?还是有什么其他疑虑?”
迎面碰上谢仲铉狐疑探究的神情,江诉淡淡道:“只是顾虑南疆的风俗习惯罢了,毕竟常言死者为大。”
“江中丞说笑了,哪里是死者为大,为他们追明真相,查明真凶才是最为首要的。”谢仲铉不想再和别人说话耽误时间,他急声道,“发生何时有我担着,别再磨磨唧唧了,开始验尸。”
枕清紧张地瞧了一眼仵作,发现仵作在大冷天内,额头都惊出了一层薄汗。
他们几人都心知肚明这不是火烧的,若是真开膛破肚,必然会露馅,届时又从哪里寻找真凶。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们不能露出半分慌张胆怯,不然被怀心中有鬼,又是一桩麻烦事。
枕清瞥见身旁的江诉,发现他的面色如常,没有露出半点焦灼。
裂风在他身上割出一道挺拔的脊背,顺着风际漫延,好似只剩他一人于此。
明明那么萧条寂寥,她却有望见江诉身上的坚定,只要有他在,一切都能逆风解意。
一边的仵作先是用羊肚手套,再拿了几把小刀,逐一看向几人,见没人阻止他的动作,无可奈何地沿着某一处轻轻划开。
谢仲铉见仵作动作,他走近看里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状况。
枕清还在探脑袋看意外发生时,发现自己眼睛被一双手蒙上了一层暗色,只能从指缝看清一点露光。
手虽离她的脸近,并没有完全碰上她的脸,只是虚虚地贴着,有一下碰到了她的鼻尖。
“大”人。
“啊!!!”谢仲铉这时大叫,朝后退了数百步,也打断了枕清的声音。
枕清听到惨叫声,想也没想,后退一步,天光瞬时铺展眼前,她眨了眨眼睫,偏头观向尸体那处,发现从离尸体几步远的谢仲铉和仵作,霎时成了最近的。
而那尸体被刀划开,翻开里边全是虫子在稠黏的黑血蠕动爬行,内脏溃烂难看,甚至不少乌血顺着地面地缓缓流动,让人忍不住生恶寒。
这哪里是一个人的身体,简直是虫子的聚集地,体内都被虫子吞噬发烂,没有一处好皮肉。
“怕吗?”江诉撤回手问她。
枕清刚想摇头,没成想,直接一个反胃吐了出来。
这人即使没被大火烧死,也能被肚子里的虫弄死。
还没过多反应,枕清已然被江诉带远了那具尸体,她缓缓道:“怕倒是不怕,只是这惨状太过让人反胃了。”
谢仲铉站在远处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也没想到开出来居然这般模样,能让他三天吃不下饭。
他看了眼江诉,又看了眼枕清,再看向几个跑得比他还快的手下,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这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