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死而无憾
房内
燎烈躺在榻上，昏迷不醒。
风荷、恴念双双立在床前，凝重注视着他，心绪不宁。
晃神了片刻，风荷才忽地想起什么，缓缓抬手幻出了燎烈鬼丹。
丹中那沉睡着的九尾灵狐，瞬间引出了风荷热泪，她知道此时躺在这里的是谁，他就是圣长的亲生骨肉。
颤抖着，风荷将结丹推进了燎烈体内。
风荷亲眼看着他来到这个世间，亲眼看着燎原将他夺走，自他一出生，便离开了暮朝，五百年有余，风荷再也没有见过他，而今再见，竟未料想他是这般消瘦，这般苍白…
风荷与圣长一般，仇恨了燎原数百年，甚至，在得知那一切只是因为一壶药酒所致之后，仍对燎原无法释怀。
可，此时此刻，风荷才知，燎原把他和圣长的孩子抚养长大、并且给了他王位，原来，燎原对悠归的情感，是多么的炽烈，而，沉重…
“他，是谁？”，风荷的身后传来恴念的一声低沉疑问。
风荷紧忙抹去泪水，佯装淡定道：“念儿，你怎能不识得他是鬼域燎烈？”
石台上，那一掌过后，恴念的目光便一直落在燎烈的结丹之上，她的视线随着结丹飞远，然后被攥进圣长的掌心，然后，伴着它，骤然坠地…
那时，恴念似乎感知到，这个几番拼命救自己的燎烈，不仅仅是她儿时好友那么简单，她，不是在问燎烈的名字，而是，“他是我的谁？”…
“他”，风荷很矛盾，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开不了口。
“风荷姑姑”
恴念一声儿时才会有的呼唤“风荷姑姑”，使得风荷瞬间回到了从前，那个肉嘟嘟爱笑的念儿，早已变得阴郁冰冷，今昔对比，风荷泪水涟涟。
“小的时候，你告诉过我，我没有爹娘可燎原又是谁？我知道，他就是我的父上也知道，圣长是谁现在，你还不肯讲出实话么？”，恴念不曾回头看向风荷，可风荷却觉得她的眼神锋利如刀。
风荷试图隐瞒一切，但有些事终究无法掩盖，恴念还是知晓了一切，眼下的风荷，不忍再欺骗半句，“当年圣长诞下的，是双胞胎他，是你的亲哥哥…”
哥哥…
果然
恴念没有猜错
那一直注视着燎烈的眸子，就那么怔着 ，许久后，终于，从心底绽开了笑容…
原是自己从未孤独
没有双亲疼爱又如何？魔窟日日流血、九死一生又如何？朱诺出卖、丘壑埋伏又如何？私闯九天、天雷道道，万丈高空坠落又如何？
恴念，有哥哥，他看不得自己受到一丝伤害，哪怕赔上性命也要保护自己周全，他，是恴念的亲哥哥…
泪水悠然滑落，恴念缓缓坐在床沿，唤道：“哥哥…”
一声哥哥，恴念的体内暖流翻滚涌动，连泪，也变得滚烫，她伸出手指，颤抖的触碰脸上温热的泪水，终于知晓，温暖，是何感受…
而这一句哥哥，也冲破了风荷的眼眶，泪水刹那决堤，她猛地转身，无言退出了房门。
恴念落坐在床侧，静静的陪着燎烈
她想起那个山洞，想起那面结印，想起那个结印外面传来的声音，惊讶而稚嫩：“谁？谁在里面？”
泪，坠了下来，“哥哥，是念儿即便我们从未见过，可你仍然找到了我”
想起结印里滚进来的那枚扳指，恴念的心里泛起一阵难过，“哥哥，暗夜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可你还是将它给了我但我，却没有保护好它”
一剑又一剑
我两次将双鸣剑刺入了你的胸口，“哥哥你痛么？”
恴念痛，恴念觉得自己的心口痛到要命
“丘壑！放开他！我的命，你拿去”
燎烈分明可以离开鬼域，可他却趴在地面上，颤抖着乞求着丘壑，一命换一命
“哥哥你怎么那么傻？自己的性命也不要，非要救这个不知好歹的我”
“但是哥哥你可听到山下的吵闹声？他们也是来要我的命的”
“我不觉有错，但，她说我错了”
“这次，我不要你救念儿从不怕死念儿只是想再多陪伴哥哥片刻”
…
她小心的为燎烈盖好被子，端起台案上的汤药，轻轻搅动，徐徐吹散药碗上的热气，然后盛出一匙，慢慢的放在燎烈唇上，苦涩的汤药顺着燎烈的唇缝，丝丝滑进嘴里…
偶尔有一缕溢出了燎烈的唇角，恴念便拈起自己的衣袖，将其轻轻沾拭干净，然后，再一次将药送到燎烈唇边…
若燎烈看到此时恴念的悉心，他也许会怀疑这是一场梦，他会觉得苦涩的汤药亦甘甜如饴，他会不假思索的用一切来换这一刻，哪怕万死，他也心甘情愿…
可惜，他却只是昏睡着…
即便这般，哪怕燎烈不言不语，可恴念却感觉这是她出生以来，最温暖、最幸福的时刻魔窟中那些绝望孤独的阴暗，渐渐融化开来
忽地
门外响起了一丝动静。
恴念将药碗放回台案，又望了一眼燎烈才起身出去查看。
可，她一出门，便看到注视着房门的圣长。
此一见，她们不再是圣长和侍女，而是母女，但她们双目微红、静看了许久，却，默默无语…
恴念侧头看了看身后，似乎知晓了圣长来此的目的，你，也是记挂他的吧…
我，也记挂我的哥哥
但，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以死谢“罪”
或早或晚，都抵不过知足的现在
缓缓收回了目光，恴念将此地留给了圣长和燎烈，迈步向远处走去。
可未走几步，她蓦地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念儿…”
念儿？…
纵使这一声乳名听起来生硬无比，但却仍使得恴念的泪扑簌而落，她冰冷坚强外表下那颗柔软的心，忽地一疼，此生，终是听到了母亲唤自己一声“念儿”…
孤独渴望了数百年的恴念，在此刻，才知晓，有母亲、有哥哥是何感受…
可，山下隐约传来的声讨之音，却在时时提醒着恴念，她，此时还是一个身负罪责的凶手，圣长当众传下的制裁还未兑现，那些聚集的妖灵们，还在等待着她认罪伏法…
纵使恴念满面泪痕，纵使有一万次冲动想转身奔向母亲的怀抱，可她，终是没有，她，只是定在原地…
“念儿…”
房中传来燎烈的惊醒。他自是担忧恴念的安危，一醒来便要找寻她、要见到平安无事的她。
听闻燎烈的声音，恴念一双泪眼下弯起了嘴角，安心的迈步径自离去…
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