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厄渊
刚一意识到法阵启动,繁霜和芜愿便顿觉天旋地转,无法立站!
只见!
面前的山脉开始飞速旋转,什么都无法看清,唯有道道暗影不断划过!
脚下的土地在颤抖盘旋,天旋地转之中,如浮萍一般的繁霜感到一股力量将自己牢牢稳住,芜愿紧紧的攥握着繁霜胳膊,稳如泰山,任凭周遭的一切,呼啸大作,风驰电掣,斗转星移…
片刻过后…
轰鸣渐弱,暗影放缓…
一切,徐徐静止了下来。
一切似乎没什么改变,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阴山的景象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不知何来、何名的灰黑山峦将他们环绕在中心,分明是多座山峰,但它们却没有不同,没有方位,令人不知去向。
繁霜环视了一周,知晓他自己和芜愿陷入了绝迹鬼阵,“蔽目术…”
一旦陷入蔽目术,便会失去方向感,一直弯曲徘徊,也许,即使在这里走上了千百年,可依旧在原地踏步。
绝迹的盛名鬼法,乃是万魄阵和蔽目术。万魄阵,繁霜都已经领教过了,终是还得走一遭这蔽目术,可这完全一致的四面八方,到底该何去何从?…而哪一条,才是通向憧限法器的道路?
毫无方向的繁霜忽地听见芜愿低沉的声音,“我们的眼睛很容易就会被蒙骗…分不清真伪对错…有时候,会做出悔恨终生的决定…当我们犹豫徘徊的时候,不如索性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也许,方向自然会出现…”,此时此刻,芜愿罕见的深沉凝重,仿佛他自己就是那“我们”中的一员。
繁霜看向芜愿,不由得想起弱水长相留芜愿说过的另一句话:“愧疚,是这个世间最残酷的感受”,芜愿,你背负着何事?又曾做错过何事?才会有如此感悟。
繁霜没有开口,只是安静的看着芜愿缓缓闭上双眼,静气凝神,忽地,芜愿的左胸口处雾气缭绕…骤然飞出一只白鸟!
它虽由一团白雾氤氲而成,却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白鸟震动着双翅,悬在芜愿身前…
芜愿对繁霜温暖一笑,“一白,我们走吧…”
无须多问,繁霜笃定这只白鸟,能够引领他们走出法阵,芜愿能带繁霜去任何地方…
无数山峦之中,伫立着白衣繁霜和红衣芜愿,他们的身前悬飞着一只由白雾汇聚而成的赤眼白鸟。
白鸟振翅而飞,一白一红跟在它的身后,迈出了步子…
向前望去,一片山石,向后回首,依旧一片山石…
深陷在蔽目鬼阵中,繁霜眼前的画面和真实场景完全不同,他和芜愿只有通过白鸟才能判断行走的道路,白鸟向上飞行,他们的脚下是上坡,白鸟向下俯行,他们的脚下地势低洼…他们的眼眸仿佛丧失了功能,但这只白鸟,就是他们的眼睛,为他们指引着方向。
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他们一路跟随着白鸟,在绵延无际的灰黑山石中,结伴而行…
…
长路漫漫,惊见…
白鸟忽地悬在一面黑石山前,它扇动着翅膀,渐渐掉头,赤眼望向芜愿。
芜愿会心一笑,“到了…”
白鸟缓缓转回,振翅悬停了一瞬,猛的撞向山石,骤然不见!
可繁霜的眼前,山石直贴脸面,近在咫尺,若是如此冲撞而出定会血流满面,但繁霜没有迟疑,毫不犹豫的迈出了脚步,纵使冷石逼面可他相信芜愿,而不是自己的双眼。
双脚落地,衣摆垂落,没有一丝撞击的疼痛,繁霜果真穿山而出,无比顺利的走出了法阵。
白鸟幻回白雾,再次飞进了芜愿胸口,繁霜注视着芜愿侧颜,不觉牵起了嘴角。芜愿进得了鬼障,闯得出万魄阵,离得开弱水,破得了蔽目术,他,无所不能。
鬼法蓦的消失,乍现在繁霜眼前的是一处宽阔石台,而他和芜愿此时,正立在阴山之巅。
本是山巅,却昏暗无比,阴寒刺骨。这石台的每一寸,都如同常年被烟火燎烤一般,灰黑污秽,烟雾缭绕。
石台周围,每隔五尺便立有一方石柱,石柱间拉挂着粗重的铁链,环环铁扣冰冷透露着压抑感。
中央处有一方血坛,以其为中心辐射出八道沟壑,沟壑中红血汩汩流动,血液鲜红但血面上方的壑壁上却附着着厚厚的灰雾。
见此情景繁霜便意识到,这血坛中盛放着的便是鬼王之血,它流淌八方,滴注至阴山脚下,最终支撑起阴山整面鬼障。
可眼下繁霜和芜愿却无法动手毁掉血坛,撤去鬼障,因为!
那石台中央的上方,还悬浮着一鼎黑铁熔炉!
炉中不断传出兵刃割划、坎击铁壁的声响,仿佛那炉里牢囚着正在厮杀着的千军万马一般,虎啸不息!
熔炉里是什么,显而易见,那便是炼制鬼侍的法器!
芜愿看着熔炉,目光沉重无比,虽未见到炉内情况,但单凭其发出的呼啸声响,芜愿似乎已然知晓,这炉中法器是为何物…
可!
熔炉忽然晃动起来!
仿佛炉里的水已经沸腾一般!猛烈的蒸汽冲击着炉顶,不停的四下颤动!
“又是你们?!”
繁霜和芜愿猛的回身,发现丘壑和绝迹带着数百鬼将乍现在山巅,仿佛,他们早就埋伏在此多时。
鼎炉急剧沸腾,可丘壑却浑然不知他们的性命危在旦夕,芜愿凛冽道:“还不走?!”
丘壑哼笑道:“走?!…谁走?…想让我们走,做梦! 我怎么可能让“厄渊石”落到你们手里?!”,繁霜和芜愿一心想要毁掉的法器,在丘壑眼里却是至高无上的珍宝,绝不可能允许它落入旁手。
繁霜不仅听出了丘壑出现之目的是为了保护鼎炉,亦听到了:厄渊石。他即刻明晰炉内的法器,是一颗石头,名叫厄渊。
更加知晓,一旦炉里的那块石头冲破束缚,那么在场的每一位都会惨遭涂炭,而此时的它更加沸腾异常,炉内的厮杀之声愈来愈烈!
繁霜看向丘壑,“走!”
丘壑这才看向急剧暴躁震颤的鼎炉,脸上渐渐没有了先前的狂妄,刹那间面露惊恐,显然,他也从未见过熔炉出现过这般情景!
稍纵,他眼睛看着熔炉,默默拉上绝迹,缓缓的退后…
他和绝迹渐渐远离,却留下数百无辜鬼将,惊慌失措的站在石台周围。
“砰!”的一声巨响!
炉顶直射而起!
无数黑雾如柱冲出!
炉体即刻爆裂开来!
滚滚黑烟迸射喷溅!
黑雾即刻从半空中向四面八方奔散开来,逼向石台上的所有鬼将!
霎那间漫到鬼将身前,如长刺般扎入身体!
鬼将们顿时哀嚎起来,双手抱头,跪地不起,落地翻滚,痛不欲生!
不消一瞬,熔炉中冲出的黑雾接连散尽,一颗冒着浓厚黑烟的石块—厄渊,如同燃烧着的黑焱一般,徐徐腾空。
厄渊,只是一颗没有拳头大小的石块,可就是这颗小小的石块上却吸附着无尽怨念、恶灵,是真正的万恶之源。
繁霜面前刚刚还正常至极的数百鬼将,仿佛就在一瞬间改变了心性,眉目间没有了一丝理性!他们面目极度狰狞!恶从心生!纷纷直起身子!挥起手中长|枪,冲向了彼此!
刚才还惊慌无措的他们,顷刻间就变成了挥枪相向,片刻后,他们就会成为满地尸体。
方才迸射而出的黑雾此时半空中燃烧着的黑焱…这被怨念侵袭的鬼将…
这些情景,繁霜顿觉似曾相识…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无尽炼狱!
天翌和秦郁都曾经描述过,千余年前,一记黑焱坠落鬼域,万丈深渊前无数鬼将被怨念浸染的画面,与此时同出一辙。
厄渊是憧限交给燎烈炼制鬼侍的法器,那么!繁霜惊觉憧限与无尽炼狱定有必然联系!
忽地!
炉顶当啷落地,振出一团黑烟!厄渊忽地急速飞走!
但被黑煞控制的鬼将们却在凶残的相互厮杀!
“一白,你去救他们…这里交给我”,芜愿及时道。
繁霜点了点头,立刻幻出兵刃,飞身向鬼将们而去!
他一鞭截过鬼将们自相残杀的长枪,周旋在了他们中间。但,鬼将们早已丧失心智,被怨恶占领了头脑,根本不知繁霜是来解救他们的,面对繁霜截挡,他们纷纷调转枪头,将利刃对准了繁霜!
奋战之中的繁霜,瞥见芜愿飞身向厄渊黑石而去,他一近厄渊,黑石附近的黑焱立刻弥漫开来!
它们顿时化为无数人形黑雾,虽然飘渺,但手中的兵刃却具实明晃!
一把把黑剑,一道道长刀,无数匕首,杆杆长枪,皆错综复杂的支出黑雾,直指芜愿!
芜愿挥舞着长锏,阻挡着一次次的袭击!
纵使芜愿法力卓群,但怎奈黑焰并非肉体凡身,受芜愿一锏便即刻消散,刹那间又汇聚在一起,再次向芜愿袭来!
长锏拼命的阻截着刺向芜愿的利刃,可兵剑无数,长锏应接不暇,利刃接连的划过!刺入!穿透!芜愿的身体!
红血遍布,但芜愿没有做任何声响,仿佛生怕谁听到了一般隐忍,却仍拼死向着厄渊黑石寸寸靠近…
他的手臂上,身上,背上,双腿上,皆是伤口,衣衫划裂,红血坠落!
疼痛而执着的芜愿终于几近黑石…
忽然!
一把长枪,飞速袭来!径直穿透芜愿的小臂!
手臂猛的震颤!他咬紧牙关,依旧没有一丝声响…
那无数黑雾之中的芜愿,早已体无完肤,遍体鳞伤!手臂上还插着一柄长枪!
“芜愿!!”,繁霜见芜愿重伤一鞭甩开周围的鬼将,直奔芜愿而去!目光急切而闪动。
数百年!
你在炼狱里遭受得就是这样的苦痛?…数百年…
但今天,你不是孤身奋战!
一道白影,急速冲向了半空中的浓厚黑雾!
“一白,别过来!”
芜愿周遭的人形黑雾似乎也发现了繁霜的靠近,皆猛的侧头,转向繁霜!
还未近芜愿的身,繁霜就被黑雾阻拦在外!芜愿,却依旧被包围在恶煞之中,饱受摧残!
“芜愿!!”
繁霜不停的挥舞着长鞭,道道白焰闪现,他不求伤它们分毫,只求它们不要阻拦自己前进的道路!
繁霜的眼中,终于有了愤怒!杀红了眼,大抵就是繁霜现在的写照。
冲进恶煞,近到芜愿身旁,毁掉厄渊,繁霜拼尽全力,在所不惜!
可,眼见浑身伤痕的芜愿的手马上就要触到黑石!厄渊却骤的飞离!
只见!
黑石划过一道浓厚的弧线,落在了一只手中!
憧限悬在半空中,手握黑石,一脸平静的看向芜愿。
“你以为你能再次从恶煞手中逃离?…”,憧限一副长者的稳重,却说着最刺痛的话语。
不离环绕在芜愿身侧,他立起右臂,左手握紧枪柄,一把抽出手臂上的长枪,甩向一边,直直的看向憧限,“不试试,又怎能知晓”。
憧限微微一笑,沉稳到可怕,“我可不想你死得这么快…”
死?!
繁霜忽地停了挥舞的长鞭,呆看向芜愿,一团黑雾借此时机,一剑划过繁霜的手臂,带出一道红血!
“一白!!”,半空中的芜愿看向繁霜胳膊上的伤口喊到喉咙撕裂,方才一枪刺穿手臂他都未曾发过半个音,可此刻他却似乎感觉到了疼痛。
而芜愿这一声也将憧限的视线引向了繁霜那处,只是一眼,繁霜周遭的黑雾竟即刻飞向憧限,重新附着在了黑石附近。
须臾之间!
山巅笼罩着的,鬼将体内的,芜愿附近的黑雾,皆从四面八方汇聚向憧限,汩汩注入进了黑石之内。
厄渊石,绝不能再回到憧限的手中,芜愿和繁霜先后飞身直奔憧限!
憧限淡定的看向袭来的芜愿,瞬间隐去黑石,猛地击出一掌!
巨大的一山黑雾直袭芜愿!
芜愿即刻推出一道红雾!
眨眼间!
红与黑訇然撞击!顿时僵持在半空之中!
憧限猛地上行,随即再出一掌!骤然划向芜愿另一侧的繁霜!
未等繁霜还手抗击!
却见!
芜愿突然横在自己面前,黑掌千斤直击芜愿背后!芜愿顿时血溅高空!却,面带心安笑意
“芜愿!!”
繁霜一跃接过跌落的芜愿,而憧限留下一句“后会有期…”,瞬间消失不见。
下落中,芜愿紧紧抱着繁霜,下颔抵在繁霜肩头,滴滴红血坠落在繁霜的青白衣襟,将其渐渐染红…
恢复了心性的数百鬼将们,呆愣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憧限没了踪迹,才回过神,顿时逃窜而去。
空荡的阴山之巅,灰黑的一方石台之上,只有繁霜和芜愿的身影。
芜愿半靠在繁霜的怀中,面色苍白,浑身伤痕,满是血迹,奄奄一息的躺在地面上。
“芜愿…”
芜愿看着繁霜手臂上的伤口,无力嗔怪道:“都说了…不要过来…”
繁霜红了眼眶,“说好的,并肩作战”。
芜愿沾满鲜血的唇角,渐渐弯起…“一白…”
即便伤到如此,芜愿却还惦记着没有为繁霜做完的那件事,他缓缓侧头,看向石台中心的血坛,颤抖的抬起小臂,掷出一团火焰…
血坛中轰的燃起一丈火焰,即刻蔓延至八道沟壑!
灰黑的阴山渐渐露出光亮,芜愿望着山顶晕开的灰障,乌云不再蔽日,阳光倾泻,大雪却如雨飘洒,于微凉光线之中,于鬼王血焰之中,芜愿的眼帘,缓缓合闭…
繁霜感到臂弯中忽的一沉,芜愿的头歪向一侧,沉沉搭落。
“芜愿!芜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