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死不悔改
暮朝将至。
繁霜感到身后的芜愿停了脚步，随即听他唤道：“一白”。
转回身，见芜愿带着一丝苦愁道：“一白，我就到这里了”。
此时芜愿的神情有些复杂，有些许无奈，他知道自己不便与繁霜一同出现般，不得不避讳；有许多担忧，仿佛繁霜回到的不是暮朝，而是会把他生吞活剥了的魔窟。
蓦的，那本就复杂的表情又多了些许不舍，芜愿看着繁霜叮嘱道：“我这几日不在，你要万事小心”。
繁霜知道芜愿大抵是有要事要离开妖界，便点了点头。
可芜愿接下来的举动却令繁霜始料未及，他不由分说的拿过繁霜右手，将不离递了过来。
繁霜望向芜愿，愣了一瞬立即抽回手掌，却未能挣脱，只能看着芜愿修长五指包裹上自己的手背，他手指用力弯曲，将不离握在了自己掌中。
“芜愿？”
芜愿温暖一笑，“这样我才放心…”。
可将护体兵刃留给了自己，繁霜问道：“你？”
芜愿又一次问道：“一白，你可是在关心我？”
繁霜落下眉眼，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的确有些担心。
“这？！！”
羽瞳眼珠子瞪得老大，目光一直停留在繁霜被芜愿紧握的手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看到有谁能碰得繁霜！此情此景，远比六月飞雪、天降刀子还稀奇！
羽瞳被惊到浑身僵硬，说不出半个字，可芜愿仿佛不知他自己有多例外一般，在繁霜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缓缓走到羽瞳身侧，低头小声说道：“暮朝之内，皆不可信”，说罢他直直的看向羽瞳，坚定不移。
暮朝之内？！
羽瞳再次错愕，芜愿的意思是，暮朝有内鬼？！
这是芜愿的猜测？还是事实？还是，芜愿故意挑拨离间？
繁霜不知芜愿和羽瞳说了些什么，只见羽瞳神色错愕，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又见芜愿倒退着，挂着微笑步步离去，殷红身影渐渐模糊。
夜深寂静，重云遮月。
繁霜躺在床榻上，目光瞥向身侧长锏不离，思绪回到了一年前。
举世山中相遇芜愿，他笑着道：“要不是七月半，我能更及时”，而今，又是七月半…
七月半本是鬼气最强盛的日子，可繁霜忽地觉得，这个日子对芜愿的意义不仅如此。
他称他的挚爱为心头血，他在妖界寻他的心头血，他到了他的心头血，但为何每次见到芜愿，他都是形单影只，从未见过她一同出现？
他说他在黑暗之地，游荡了数百年，那黑暗之地又是何处？
他说他离开了鬼域，那么他现在又在何处安居？
他，为何如此了解暮朝？
又为何，如此了解自己？
漫漫长夜，芜愿，挥之不去。
羽瞳在彦云的房里，反复斟酌着芜愿临走时的那句提醒。
天翌走后，彦云变得沉稳了许多，他认真听完羽瞳的转述，开口道：“那日在阴山，丘壑确实提及过繁霜前往弱水之事”。
“此去弱水拿取逆鳞，当时就连你我都不曾知晓，丘壑又如何能够得知？这里，必有蹊跷”，一直以来，羽瞳都感觉有谁在暗处盯着繁霜，经芜愿提醒、又听彦云如是说，羽瞳更加倾向于相信芜愿所言，暮朝很有可能存在一个勾结丘壑的内鬼。
彦云却半信半疑道：“彼时是只有圣长知晓繁霜去处，但我们从弱水归来后，此事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若是丘壑有心打探，无需什么内鬼他也能轻易便知，羽瞳，你是否多虑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羽瞳那小子为何将此事告与你，而不是繁霜？”，彦云蓦的发现了芜愿这一举动的异常。
羽瞳听罢，不禁回忆起这两日繁霜与芜愿的相处，直觉芜愿似乎比自己还了解繁霜，他道：“或许，他料定繁霜不会相信暮朝有这等歹毒之辈”。
彦云点了点头，“以繁霜的性子，他的确不会我们是否将此事禀告于圣长，看她如何断定处理？”。
羽瞳摇头道：“现在，谁都不可信…暮朝之内，皆不可信…”
彦云和羽瞳陷入了沉思，低下头，久久无语。
一声凤鸣，泣血响起！
繁霜猛的睁开了双眼，走出门外，不离划着红光别进了繁霜后腰，同他一起飞向山巅。
趴在台案上的彦云和羽瞳闻鸣惊醒，“集会！”，意识到圣长召见他们也即刻跑出了房门。
出门便见蓝笑正立在不远处，看着她的身边不再有熟悉的天翌，彦云不由得停了下来，眼睛即刻泛了红，天翌离开很久了，但他还是不知如何面对失去天翌的蓝笑，面部抽动了片刻后，彦云一改往日对蓝笑点态度，点了点头，然后轻轻一笑。
彦云这一笑，虽然略带苦涩，但仍旧刹那间惹出了蓝笑的泪
繁霜一落在候君台，只见…
所有武妖浩荡的围在御府周围，数万武妖，可，他们却出奇的安静，安静到压抑，压抑到毛骨悚然。
武妖们见繁霜来了，自动的让出一条通路，直直的看向繁霜，眼神中涌动着无尽波涛。
压抑的氛围中，繁霜穿过一众武妖来到了御府门前，圣长、恴念、首护朱诺和几位护使都立在门外正看向他，尤其是姬池，目光凛冽，满脸愤恨。
这是，发生了何事？！
繁霜加速了几步，终于发现了不寻常：丹室的大门四下敞开着！
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的袭上繁霜心间！
“你竟然还有脸站在这里？！”，姬池的喊叫声。
繁霜没有理会，快步走向丹室，立在门口，繁霜脑子里一片轰鸣。
室内只有一列列空空的木架，没有一丝光茫，所有的丹元，都已不见！
丹室，被盗！！
繁霜退了两步，看向圣长，他万分希望圣长能否定他自己的预测，他期盼圣长能够告诉繁霜，是圣长将丹元转移到了别处。
可圣长却前所未有的气愤质问道：“繁霜，你可曾将进出丹室的心咒告与旁者？”
告与旁者？
“不曾”，繁霜黯然神伤，不是为自己被怀疑，而是为了，那不见的数万条生命。
“除了你还能有谁？！整个暮朝除了圣长和恴念，就只有你能进出丹室！你告诉我除了你，还有谁？！！”
姬池本就将繁霜视为眼中钉，如今更是气焰嚣张，虽繁霜从未在意，但彦云可是不会放任他的叫嚣，他刚和羽瞳一落定石台就走向姬池还击道：“姬池，你最好给老子闭嘴！”
彦云话落，姬池伸手就幻出战戟直奔彦云，“事到如今你们还敢抵赖？！”
眼看彦云和姬池战火即起，朱诺一步横在姬池面前制止道：“姬池！事情原委还未查明，你切不可鲁莽！”。
“鲁莽？！！”，姬池指向丹室喊道：“首护，我的妹妹也在里面！！她的丹元，不见了！！”
丹元不见了，彦云这才知晓发生了何事，随即心里猛的一坠，“天翌！”他猛地回身看向蓝笑！
蓝笑明白彦云脸上的惊恐，伸手幻出丹元，“彦云，天翌还在…”
彦云苦笑一声，一滴泪划过脸颊，他抹去那滴此生第一次因为恐惧而流下的泪水，转回了身。
“你们倒是知道留下自己的朋友！”，姬池猛震指向丹室的手臂可眼睛却死死的瞪着繁霜，“那我们的呢？！我们的挚爱、朋友、父母也在里面！！现在呢？！！现在他们在何处？！！”
在何处？
繁霜亦想知晓它们在何处，可是，“我不知”
“你不知？！你说你不知？！！”，姬池挥起战戟抬脚走向繁霜，怒气昭昭！
眼见姬池逼近繁霜，彦云一掌推向姬池，谁料姬池侧身躲过，随即双手抓上彦云的脖领，吼道：“你们还我的妹妹！！你们到底把她放在何处？！！”
“对啊，丹元都去哪儿了？”
“丹室怎么可能被盗？！”
“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繁霜护使？”
丹室被盗，周围一片哗然。
而姬池和彦云还在此争论不休，圣长不由闭上双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制止道：“姬池，待我查问清楚”。
彦云一把划开了姬池的手，可姬池仍旧愤恨的看向繁霜，势要致他于死地般。
圣长道：“繁霜，你可曾带谁进过丹室？”
并未有谁进过丹室？除了
繁霜低眉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芜愿…”
“芜愿！”，彦云猛的转回身，错愕的看向繁霜，他知道繁霜对芜愿与对旁者不同，但却不知已经到了，能带他进入丹室的地步！！
圣长眉头紧锁，声音忽地奇高无比，“你说什么？！他曾进过丹室？！！”
此话一出，候君台上议论之声山崩地裂！
“芜愿是谁？”
“肯定是那个红衣服的”
“据说他就是鬼！！”
“他进过丹室？！”
“繁霜护使竟然和一个鬼？！”
“那一定是他偷走了丹元！”
周遭对芜愿的指责，言之凿凿，但繁霜却肯定道：“他，不会”。
见勾结鬼域的事实就摆在眼前，繁霜却还不肯承认，姬池的三叉戟尖骤然锋利指向繁霜，“你这个叛徒！说！！他现在何处？！！！”
繁霜冷冷瞥了一眼姬池，“不知”。
圣长摇头道：“繁霜，我几次三番告诫过你，不要与他有所往来，可你！…”
“圣长，此事定与繁霜无关，那芜愿…”，羽瞳看了看繁霜，又道：“那芜愿确实曾多番出手相助，此次收伏蛊雕也多亏有他我们才能顺利脱离毒瘴，想必他不会是那等龌龊之徒。恴念，当时你也在场，我是否毫无虚言？…”
羽瞳看向恴念，若非万不得已他根本不可能期待决绝的恴念能为繁霜说情，却没想到恴念居然破了天荒，微微低头开口说道：“确有此事”。
“住口！繁霜不辨真假，你们也分不清善恶么？！！”圣长忽地凌厉看向恴念，高声呵斥。
圣长大怒，可羽瞳却微微放宽了心，听圣长此言，尽管她确信丹室被盗乃芜愿所为，但终归还是相信繁霜的，既然她相信繁霜是被芜愿所欺骗，那么繁霜就暂且没有大碍。
不仅羽瞳，连姬池也听出了圣长的弦外之音，难以置信道：“圣长！到现在你还相信他？！他和那个鬼乃是一丘之貉！此番丹室被盗分明就是他们联手为之！！”
见姬池又将繁霜和芜愿联系到一起，高修急忙俯身拱手，“还望圣长息怒，以繁霜的心性断然不会同鬼域有所勾结！”
朱诺拱手说道：“圣长，繁霜为暮朝出生入死多年，定不会做出有损妖界之事…”
患难才能见真情，羽瞳满是谢意的看向高修和朱诺，又见圣长未有言语，便转即拱手道：“圣长，眼下还是找回丹元要紧”。
羽瞳一句话似乎提醒了圣长，她即刻命令道：“朱诺，你前去鬼域，羽瞳、高修，你们前往阴山，务必想方设法找到丹元的下落！”
朱诺和羽瞳、高修领了圣命，急速飞离候君台。
找寻丹元这等要事当前，繁霜怎么可能呆得住，他刚要转身同去却见姬池几步拦在他身前喊道：“你给我站住！想往哪儿跑？！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你哪儿都别想去！！”
“让开！”，繁霜一鞭抽在姬池脚下！
姬池纠缠了繁霜数年，可却是第一次看到繁霜眼中爆发出了怒意。
“繁霜”，圣长也叫住了繁霜，“我知晓你心系苍生，一片赤诚，自你来到暮朝，我从未质疑过你。但，那个芜愿定是居心叵测，他蓄意接近你，此番是为了盗取我暮朝数万丹元，下次，就有可能是协助鬼域毁了我整个妖界！”
繁霜看向圣长，再次坚定道：“他，不会”。
见繁霜如此相信一个鬼，圣长失望透顶，声色俱厉：“繁霜！我的话竟抵不过一个邪秽？！”
邪秽？
邪淫、污秽，这是对一个生命最大的侮辱。
繁霜低眉道：“他叫芜愿”，不是邪秽。
“繁霜！”，圣长一声高喊，可转念间她仍极力的使自己平静，踱步道：“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明晰，过往之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你且告诉我芜愿现在何处，我们也好讨要回我妖界数万丹元，及时拯救他们的性命”。
圣长本就知道朱诺和羽瞳根本进不去鬼障，定是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她认定了丹元必是芜愿盗取，而只有通过繁霜才能得到芜愿所在，进而找到丹元。
“我不知”。
圣长看向繁霜，再次问道：“你当真不知？”
繁霜道：“繁霜，当真不知”。
繁霜不会说谎，圣长看向门外哀莫叹道：“看来，那些丹元，永远不会回来了…”
闻听此言，繁霜缓缓低下了头，当日在丹室，他曾在心中暗自许诺，自己要守护好他们，要看着他们觉醒，平安喜乐。
可如今，他们竟然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繁霜何尝不难过，何尝不自责，若不是圣长叫停，此刻的他应该已经站在了鬼障外。
“繁霜，你要永远记住，他们是因为你！因为你轻信了那个邪秽！！才会没了性命！”
“妖有善恶，鬼亦如此”，抬眉看向圣长，繁霜一字一句道：“敢问圣长，何为邪秽？”
竟敢在大庭广众，公然顶撞圣长！！
“你！…”，圣长用力甩开衣袖，“结交鬼域，死不悔改！”
一声令下，贯彻石台，“来啊，将繁霜拉下去，棘笞，八百！”
暮朝有律：结交鬼域，棘笞八百。
多年积怨，终于得报，姬池立刻回道：“是！”
彦云和蓝笑急忙走到圣长身前，“圣长！”，“姨娘！”
圣长高声道：“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