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这是一排红砖小平房, 大约有十来间房子左右。砖红色的墙面上用白漆漆了一条长长的方条，方条里依旧用红色颜料写了一条标语：无产阶级□□万岁！
红白配色在这座基本被染绿的军营里十分显眼，标语之上是窗户, 不同于一般居民房的小窗，这里的窗户从标语处一直往上延伸，高度几乎占了整面墙的上半部, 宽度也不遑多让，约摸能有两米多宽一扇。
夏日刺眼的阳光从左边嵌了半面墙的玻璃窗里照进来。
宽阔的屋子里，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尽情地舒展着身体, 抬手、提腿、旋转, 优雅又美丽。
阳光透过墙上的玻璃照在屋子里的玻璃墙上，再折回投入被窗户间的隔断所遮挡的阴影里, 浅金色的光线在光影明灭间散发出令人迷炫的美丽。
这是师部文工团的排练室, 战士们分成几波为一个月后建党节上的表演做着准备。
作为文工团最漂亮, 舞跳得最好的一颗明珠, 任敏当之无愧地成为了领舞, 此时, 她正穿着练功服指导着跟自己关系不错的顾香, 不远处，散着三三两两正凑在一起排练的战士。
“你说，她怎么还好意思来？要是我，肯定没脸！”
“那你没有一个当师长的爹啊！”
“讨厌！”女孩儿模样娇俏地推了一把同伴, “我是没有, 要是有我还能在这儿？我看领袖的闺女都没她娇气能作, 这回，我看她还作什么！”
“小声点儿，任敏也是有实力的。”另一个小姑娘大约有些看不过去, 劝了一句，只是随即就被反驳声淹没。
“小声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要是真那么光明正大，会怕别人说吗？”
“娟子说的对，她有实力，南婷就差了吗？要不是她爹，这个女主角到底是谁还难说呢！”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一个舞蹈室里塞了20多个人，各自都有心思，聚在一起讲小话的不少，全心放在节目上的倒是不多。
原本还只是个别的私语，等到后来，情绪一上来，声音一时没控制住，周围的人听到，也就不自觉靠了过去。
任敏看着舞蹈室里另一头围在一起的人，不但明目张胆开小差，还时不时扭头看看她这边，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说的是谁是的，顿时来了火气，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问：“她们又说什么？”
顾香脸色有些为难，瞥了那头以南婷为首的人一眼，劝道：“别理她们，算了吧，咱们练咱们的。”
团里关于任敏的小话就没断过，之前也不过就是些酸话，任敏也不太在意，但自从任敏被选上了这次为军区总部的建党节晚会的特意排练的献礼舞蹈的女主角后，酸话就更多了，尤其这回的，比之前都要难听。
任敏性子傲，又不屑跟个泼妇似的吵架打架，闹起来总是吃亏，作为她的朋友，顾香并不希望她真的闹起来。
看顾香纠结的样子任敏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那帮子人果然又是在说她。
文工团里都是从各地选出来的出众的女孩子，个个长相都不能说不好，家世不能说都特别好，但她们这一批里，都是城里人，父母都有工作，也不算差了。
又漂亮自己又有本事，导致文工团里绝大多数女孩子都有些自命不凡，谁也不服，是非就多了。
任敏是这一众女孩子里家世最好的，又是在父亲所在的部队服役，总归会受到些质疑，闲言碎语免不了，不过她也还算看得开，她长得好业务能力强，就是招人羡慕嫉妒，这没办法，任敏并不太计较。
本来人就各有性格，她虽然傲气，但也只不过不怎么爱搭理人罢了，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但谁让有个同样很漂亮，能力也不错，就是家世不显本人却特别温柔善良的南婷在对比呢？
不知什么时候起，任敏就发现自己被孤立了。
她本来不怎么在乎，上辈子她就是富二代，脾气不小，人际交往有固定的圈子，孤立什么的，都是她玩剩下的，这辈子是红二代，按理家世更贵，只是时代原因要更注意影响。
幸亏她被教育这么多年，脾气已经收敛许多，要不然就那么一朵白莲花，早让她连根拔了，还容得下她在背后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说吧！”任敏不着痕迹瞥了眼对面人群中仿若无辜的南婷，讥诮一笑，她倒是要看看，这次又能说出点儿什么花来！
“放心，我不气，自己不会投胎怪得了谁？她们就是再酸，也只敢背后说说而已，你信不信我现在冲上去问，那帮子胆小鬼没一个敢认的？说不定还得说是夸我跳得好呢！”
顾香着重看了任敏的脸色，倒是没有黑，但说出来的话总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就知道任敏不是真的不在意。
也是，要换了是她，虽然看不上那群人，但是总被一群苍蝇围着，逮着机会就往你头上落，不气也恶心啊。
不过这次的事儿跟以往不太一样，顾香之前也就是一时纠结不知怎么开口问，这会儿任敏先说了，她倒是松了口气，赶紧压低了声音说：“就是、就是说你和陆营长的事儿，陆营长的家属来了，有人看见了，特别漂亮，就说、难怪看不上你什么的。”
说完，顾不上看任敏的脸色，连忙又补充了几句，“当然，这肯定是瞎说，你这么漂亮又这个条件，名声都传到省军区了，她们都是嫉妒，你别在意。”
她和任敏是朋友，知道对方心眼儿不错，就是脾气大了些，多数时候都懒得跟人计较，但一旦真生气起来，不管不顾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
一旦闹出事儿来上头领导肯定偏向任敏，但领导越偏，下面人就越不满，关系也就越僵，任敏哪怕再不在意，但总是要一起相处的，闹多了领导也烦。
顾香紧紧盯着任敏，手也拉着任敏不自觉开始用力，就怕对方冲过去跟人打起来。
“胡说！”任敏倒是没想着去打架，下意识反驳后愣了一下。
“她们怎么会知道？”
顾香：“团里有人看见陆营长去你家了。”
“去我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任敏死鸭子嘴硬，顾香无可奈何地看她一眼，没戳穿。
她们部队是阳城军区下属第37野战军的一个师，驻扎在河城附近，最高领导就是师长和师政委了。
作为整个驻地最高领导的任师长家，驻地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别说每天有什么人来往了，夸张点儿说，就是每天飞进去几只苍蝇，有心人也不是不能数清楚。
先前何营长转业，空出来一个营长的位置，下头人想往上爬，上头想要提拔自己人，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原本姜副营长和邓副营长最有赢面，一个年轻有能力，本来就是何营长的副手，提上去理所应当，一个条件同样够还有关系，营长职位空出来两个月没人接手，到处都蠢蠢欲动，连看热闹的都多了许多，谁知道突然空降了一个。
据说十分年轻，正规军校毕业，还是战斗英雄，是立了功从前线调回来的。
这下落选的军官们顿时就没人关心了。
年轻、前程远大、有能力、未婚，单最后一条就足以掀起部队里未婚姑娘以及家属们的热议，再加上前几条，人来没调过来就已经被不知多少人盯上了。
调过来之后的陆营长一直忙着工作，除了宿舍就是营区，宿舍也是在一营的营区里，离师部这里还有十几里地呢，家属们完全够不着。
对方唯一一次到家属院来就是去的任家，这什么意思谁还能不知道？
任家自以为安排周全，对外都说把陆营长叫来谈工作，但陆杞年就一个营长，工作自有直属领导安排，任师长就算再关心下属，也可以在办公室关心，非得要叫到家里去？
而陆杞年被叫去的那天恰好任敏休息，任敏的母亲宋慧也请假在家，打着同样注意的家属们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任家的目的，先前不说不过是不想得罪任家，其实私底下早就议论纷纷了。
“那就不能是我看不上他？”眼见瞒不过去，任敏恼羞成怒反问。
顾香倒是没怀疑，陆杞年虽然条件不错，但作为朋友，任敏的优秀和挑剔她也是心里有数的。
其实相看一下也没什么，男的优秀女的漂亮，两人要是真成了，顶多也就是背后有人酸一下任家下手快而已，要是不成，有可能是男方看不上女方，也有可能是女方看不上男方，或者双方都看不上的。
但谁叫陆营长探亲回来就结婚了呢？
而同样作为当事人的任敏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在旁人眼里可不就是任敏不行吗？
尤其她在家属院里名声不那么好听，在团里人缘又不好，这被人看不上的名头自然就被安在了头上。
作为好朋友，顾香有心替她辩解一二，只是人家都是私下说的，她要是真计较，反而把事情放到了台面上，等于把猜测变成事实，顾香有所顾虑，只能瞒着，这会儿瞒不住了，也只能安慰，“放心吧，我知道这都是他们瞎说的，回头找个机会咱们澄清一下，怎么可能是他看不上你。”
“不是吧？”任敏脸色不对，顾香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可置信的问，连声音都忘了压，惹得对面那群女人都看过来。
任敏被吓了一跳，瞪一眼顾香，“瞎说什么！”留下一个等会儿算账的眼神后，拿出领队的气势板着脸朝对面的人训斥。
“还不赶紧排练？一条到晚开小差，你们要是再这样，一会儿团长来了别怪我不客气！”
任敏色令内荏，但团长非常严厉，团里的人都怕，纵然有些不快，在任敏放狠话之后也只能带着气，撇嘴散了。
顾香闯了祸，心里跟猫爪似的却不敢惹这个时候的任敏，也不敢多说，没一会儿，团长来了，见到认真排练的战士们，满意地点点头，指导起来。
这一练就是一上午，直到休息号响起，排练室才又恢复了热闹。
憋了一上午的顾香顶着任敏要杀人的视线拉着人匆匆离开，等远离了团里那群女人后，再也忍不住，不怕死地追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是任敏诶！那个陆杞年真的没看上？”
什么人啊！
顾香没见过这个活在别人嘴里的青年才俊，但再怎么样的青年才俊任敏也是配的上的好吧！
她原本只是以为团里人嫉妒任敏所以乱说，之前还为任敏担心过，毕竟文工团的女战士们眼光不低，大家一致认可的青年才俊，她就算没见过也知道绝对差不了，任敏连这样的都看不上，那还能嫁出去吗？
没想到事实居然真的这么劲爆，顾香不由对这个新来的陆营长空前好奇起来，一个劲儿地追问。
顾香憋了一上午，任敏又何尝不是憋了一上午，说起这个就来气，对着朋友也没了耐心，“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压根儿就没说这个好吧！人家刚调来这边，我爸也不过是听人说了几句对方优秀，把人叫过去看了看，鼓励了几句而已，除了工作什么都没说，总共也没待多久，和我有什么关系？净传这些没影儿的！”
任敏撂下这句话，在顾香惊诧的眼神里气冲冲走了。
这要是真的相看了，对方没看上她也就罢了，任敏也不至于这么憋屈，但这事儿吧，说没有，有些心虚，说有，那纯粹是放屁！
当初任敏的母亲宋慧的确抱了这个心思，所以让任父把人叫来，就在家里见一面，留下吃个饭，交流交流，然后吃完饭由任敏送客。
任敏本来就十分排斥相亲这么土的事儿，要不是亲妈好说歹说，说好只是先见个面吃顿饭，之后一切都看她自己的意思，她才不会同意。
最初的设想这是单方面的，也就是说，由任敏看一看对方，这一点，是让那些人猜准了，如果任敏看上了，那饭后，任父叫任敏送客，她就同意，把人送出去，小年轻单独待一会儿，说几句话，这事儿自然就成了。
没有人想过对方会看不上任敏这个事情。
陆杞年是优秀的青年军官，任敏也是优秀的文工团战士，部队里，最受追捧的就是文工团了，尤其她又漂亮又有家世，向来只有她挑别人的。
谁知，人来了，任敏也看上了，前半部分进行的十分顺利，后半部分，对方却不走寻常路。
先是不留下吃饭，说是太忙，这导致任母原本打算酒过三巡拉拉家常问问对方家里情况的事情泡了汤，没办法，只能让任敏送客。
任敏依言送了，等着对方搭讪，结果对方跟个木头似的埋头往前赶，压根儿没有开口的意思，就是她自己拉下脸说话，对方也是嗯嗯啊啊地敷衍，任敏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冷遇？哪怕是看对方那张脸也忍不了，一气之下，再不肯多说。
等回来，她也不好意思说对方冷淡，只说自己没看上，还被亲妈唠叨半天，等对方休假回家，任敏也就抛到脑后了。
倒是宋慧，心心念念要再制造一次机会，半个月前才跟任敏提过一次，任敏当时还犹豫来着，上次的经历实在不算愉快，但是想起那张帅气的脸，又还是十分心动。
谁知道她还在兀自纠结，人家都已经有家属了？？
她人缘不好，又一向不爱跟家属院里那些个长舌妇说话，这半个月她妈工作忙，就差住在医院了，一家人虽然住在家属院，但其实和家属们来往不多，任敏也是实在没想到，过个年回来，那个陆杞年居然家属都已经随军了。
幸亏这半个月她妈工作忙，不然丢人就丢大了！
怕亲妈不了解情况，万一一时有空，雷厉风行找上陆杞年闹笑话，任敏饭也顾不上吃，黑着脸急匆匆往家里赶。
只是她走着走着，就拐上了一条之前没怎么走过的路。
任敏在这个家属院里住了十来年，闭着眼都知道哪儿是哪儿，虽然知道不对，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腿。
从顾香嘴里听到的地址越来越近，任敏开始有些后悔，但一想文工团里其他人今天把她当笑话的眼神，心里的火气又一下子涌了上来一鼓作气跑到陆家门口站定。
赵秋苓才把午饭做好，厨房太热，她把饭菜放到桌子上用罩子罩好就走到了院子里，准备散散身上的烟火味儿，今天风大，院子里也凉快些，刚转两圈，院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没见过的女人。
来人两条垂到胸前的麻花辫，长相俏丽，身形高挑，皮肤白净，一身笔挺的绿军装，看着就让人觉得亲切。
赵秋苓不知道对方来意，但下意识就笑了起来，“同志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也就这样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请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