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黛玉铺开素笺, 用白玉镇纸压平。
今日天气很好，圆窗外的斑驳竹影和着阳光落在纸上，像是一副晃动的水墨画。
她执笔立于桌前, 犹豫良久, 终是落下了第一笔。
写写停停一上午, 忽然圆月捧着一个小竹篮进来, 约有两个巴掌大，篮子里铺着一层绿叶子, 上面装满了紫红色的桑果儿。
“姑娘瞧，也不知是谁送来的。”
“搁在哪里的？”
“就在外边窗台上，这果子瞧着就怪新鲜水灵的。”
黛玉把信封好，道：“拿来我瞧瞧。”
小竹筐上头的把手也是用竹篾编的，还用红绳缠起来了，配着满满一篮红果子, 边上插着两片带水珠儿的绿叶，很有些野趣儿。
黛玉把那叶子抽出来, 拿在手上翻转把玩, 忽然注意到上头有一个小小的猫爪印。
她忍不住抿唇笑起来，小心将那叶子上的水渍擦干，拿过案上的书, 夹进去。
圆月从未见过姑娘笑得如此, 既甜且羞, 不由睁大眼睛，试探道：“姑娘可知道是谁送来的？”
黛玉手抚在书上, 过了一会儿才道:“小猫给我的。”
圆月道：“说起它，我倒想起来了，最近一入夜它就没了踪影, 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黛玉又是一笑，笑罢才道：“我给他取了个名儿，咱们往后就唤他美玉，别成日里它、它的，如何？”
“好呀！”圆月道，又迟疑，“可这名儿······姑娘从前这般叫荣亲王，这会子却给了只猫儿，荣亲王若知道，岂不怪罪？”
“管他呢，”黛玉撇嘴，小声嘀咕，“左右也还是他的。”
“姑娘说什么？”
“没什么，就这么定了，荣亲王不会介意的。”黛玉把封好的信给她，“把这个叫咱们的人送出去。”
圆月接过：“发生什么事了？”
因距离太远，姑娘只每月寄一封家书给老爷，这个月已是寄过一回的了。
黛玉只望着那篮子如小灯笼、水晶泡儿一样的桑葚，摇摇头，轻叹一声，道：“先送出去吧。”
圆月便点点头，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弯月领着雪雁蹦跳跑进来，见屋里没人，便凑到黛玉跟前：“姑娘，我方才带着小雪雁去赵姨奶奶那里玩，你猜看见什么人了？”
黛玉侧首：“什么人？”
弯月神神秘秘一笑，趴到她耳边，低声道：“马道婆！”
黛玉闻言，皱起眉：“马道婆不是宝玉的干娘？”
“谁知道呢，瞧着同赵姨奶奶好得很。”弯月道，“她一去，赵姨奶奶就叫我们回来了，两个人在屋里关起门，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贾府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去了，黛玉并不愿深想，听过便算：“管旁人如何呢······这里有新鲜的桑葚，去洗了吃罢。”
两个丫头欢欢喜喜的抱着篮子去了。
黛玉翻开手边的书，将那片印着猫爪的叶子拿在手里：自说开后，凌珺每日再忙也要过来一趟，来时还总要带些东西来，时而是些新奇精致的小玩意儿，时而是些可口的点心，做贼般的趁屋里没人，变戏法儿似的给她，闹得圆月她们都好奇不已。
即便实在抽不开身，人不能到，东西总也要来。
不知今天又做什么去了，到了这会子还不见猫影。
正想着，忽然圆月匆匆回来：“姑娘，宝玉烫伤了!”
黛玉一听，正要说话，却先瞧见她手上的信：“怎么没送出去？”
圆月低头一看，才想起来似的：“瞧我，方才走到园子门口，迎头撞见老太太、二太太一行人拥着宝玉回来，我也跟着走到怡红院门前听了一会子，这就给忘了，我再去一回······”
“你先等一等，”黛玉叫住她，“宝玉怎么会烫伤了的？”
圆月走近几步，道：“我听着，好像是环二爷不小心碰到了灯，里头滚烫的蜡油泼了满脸，起了一溜的燎泡，瞧着怪吓人的······”
黛玉听了，半晌不作声，末了道：“这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了······”
“姑娘可要去瞧瞧？”圆月提醒道，“我回来时宝姑娘已经到了，说起来，她住的比咱们还远着呢。”
“这会子那边定是围满了人，过去也是添乱，”黛玉道，“等晚些时候再说吧。”
“哎，”圆月点点头，看到手上的信，立即作势往外走，“那我这便送出去······”
“且慢，”黛玉道，“先收着吧，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到时候再给他们吧。”
说着走到门边，此时太阳西落，天边云彩映得红彤彤的，她看着那彩霞道：“来了这么久，还没去看过呢。”
圆月道：“姑娘怎的想起来要过去了？”
“到底是自己家里，也该时常回去住几日，聚聚人气。”
圆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把信小心收到内室放起来。
至晚间饭前，凌珺仍没过来。
黛玉收起书：“圆月，你跟我去一趟怡红院。”
“快摆饭了，用过了再去吧？”满月道。
“回来再吃，”黛玉摇头：“趁这会子人少，快去快回，耽误不着什么的。”
-
贾宝玉正拿着镜子照呢，听见说林姑娘来了，忙丢下镜子跑到里间。
袭人因着黛玉进来，见屋里没了人影儿，笑道：“才还在这里呢，跑到哪里去了？”
说着撩开帘幔，到卧室去找。
黛玉便留在外头，打量他这里的装饰。
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地砖皆是碧绿凿花，端的是金碧辉煌。
自搬进园子里，总是宝玉去潇湘馆，黛玉倒不曾来过他这里。
墙上挂着的几幅西洋画儿很新鲜，正瞧着，就听里头传来说话声：“你不是念叨林姑娘，这会子人来了，你倒不肯见了，又是什么道理？”
是袭人嗔怪中夹杂着亲昵的声音。
“林妹妹素性喜洁，怎好叫她瞧见我这幅样子，”隐隐约约传来宝玉压低的声音，“你同妹妹说，我不碍事，叫她别担心，等我好了自去找她玩。”
随后袭人出来，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般：“林姑娘，二爷请您先回去，说等好了再来玩······”
话音未落，宝玉扬声道：“林妹妹！我不很疼，养一两日就好了，你别担心，天晚了，回去路上小心些，叫跟着的人多点一盏灯，啊！”
黛玉也知道自己有些癖性，并不强求，只走进了些，隔着镜阁道：“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你保重。”
说罢也不叫袭人送，摆手出来。
袭人站在门槛上，眼见着她走远了，回身进来，见宝玉站在窗前，一手捂着脸，一边伸长脖颈往外瞅，不由道：“人都走了，还瞧什么。”
宝玉便放下手，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美滋滋的喝起来。
袭人瞧着，冷笑一声道：“自己烫的这个样子，还要担心旁人看了吃不下饭不成？亏得你时时惦记着她，人家来了，只站一站，连面都没瞧上，也值当你高兴成这样。”
宝玉只“嘿嘿”笑了两声，并不答言。
袭人越发看不过，又道：“宝姑娘来了一下午，陪你说话，给你换药，谁看了不赞一声，你反倒爱答不理的，我都看不过去······真是不识好人心。要我说，你真正也该待宝姑娘好一些才是。”
宝玉闻言，把茶杯往桌上一搁：“你们这些人知道什么······她哪里能和林妹妹比。”
袭人冷不防叫茶水崩了几滴在脸上，还险些溅到眼睛里，不由气道：“是是，我们都是蠢的，只林姑娘是个好的。”
宝玉起身又拿过镜子，边照边道：“自然。”
直把袭人气的怔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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