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行至宫门, 忽然前头一片嘈杂热闹。
黛玉偷偷掀帘看去，见那里灯火通明，当先是几队红衣太监打头出来, 待出了宫门, 提步上马, 后面便陆续是一对对龙旌凤翣, 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
还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
一队队过完, 后面方是一色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这样的队伍共有四五队，在宫门前各自点人整装，便分路而行，浩浩荡荡远去。
黛玉放下帘子，车攆继续前行。
到得宫中, 先去了太后那里。
时至戌时二刻，太妃们都已准备好, 此刻聚在这里说话吃茶。
黛玉和凌珺一进来, 俱是住了话头，朝二人看来。
两人一袭同色红衣，发上也是同制金冠凤钗, 并肩进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前来见礼的新人。
一位面色和善的太妃掩唇笑道：“瞧咱们荣亲王和荣安县主, 真真是般配，活脱脱一对璧人似的。”
黛玉认得这位, 是李太妃，素来爱说笑的。
她面上一片晕红，也不知是羞的, 还是红衣宫灯映衬，极是生动美丽。
太后含笑嗔了李太妃一眼，招招手道：“你们两个过来，到我这里坐。”
黛玉看了凌珺一眼，他也正侧首看她，见她望过来，轻笑了一下，带着她走到上首。
这个人，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故意，好像全然未听到旁人的打趣。
黛玉暗暗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也面色如常，跟着他走到上面，在太后下首坐了。
太后看着两人，满意的点点头，微微侧过身，缓声对黛玉道：“晚宴还要一会儿才能开始，你来前用过饭不曾？”
黛玉便如实道：“来的路上吃了糖炒栗子······”
“哦？”太后闻言来了兴致。
黛玉看了凌珺一眼：“是荣亲王买的。”
太后便也看向凌珺，打趣般道：“怎么不想着给我也买一些来？”
凌珺毫无所觉：“宫中什么没有，您若想吃，吩咐御膳房做上来便是。”
“宫中虽有，却总失了那么几分味道罢了。”太后淡淡道。
黛玉看着太后有些失落的样子，暗暗谴责的看了凌珺一眼。
凌珺接收到这一眼，一脸莫名的做出询问的表情。
黛玉克制着，让自己不要给他一个白眼，随即垂眸，不再看他。
又坐了一会儿，有小太监来传话，说太上皇和帝后已分别起驾，往琼华台去了。
太后便道：“咱们也去吧。”
说着向黛玉伸手，黛玉忙起身相扶。
凌珺自然走到另一侧。
三人走出正殿，几位太妃相视一眼，各自跟上。
-
琼花台乃宫中最高处，这会子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
众人拾级而上，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得如银花雪浪，柳、杏诸树都以彩绸绢绫粘缚于枝上，有风吹过，彩带飘飘扬扬，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到了正殿，帝后已到，见了太后和众太妃，忙上前迎接。
随后太上皇携一身着朱红宫装，满头珠翠金钗的中年美妇也到了殿中，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穿粉红锦衣的妙龄女子。
一时众人拜服行礼，各自落座。
太后和太上皇坐于上首正中，其下左侧是帝后的席位，再往下便是凌珺。
几位太妃以那中年美妇为首，依次坐于右侧，紧挨着的就是黛玉和那位妙龄女子的席位。
待众人落座，便有美酒佳肴流水般端上来，又有鱼贯而来的舞姬乐师于堂下起舞奏乐，大家举杯共祝，一时丝竹闲话，不绝于耳。
黛玉不曾见过太上皇，但也有所耳闻，心中猜测，那打扮华丽的中年美妇大约便是甄太妃了。
只不知，那粉衣姑娘是谁。
正想着，耳畔传来一道温柔含笑的声音：“县主安好。”
循声望去，那粉衣女子浅笑举杯，向她示意。
黛玉轻轻点头，也端起金盏回应。
那女子笑意加深，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黛玉体弱，从不多饮酒，方才随着众人饮了一杯，这会子实在有些不胜酒力，却不好拂人颜面。
正欲随之饮下，忽然身后一个宫女手中端着一盏琉璃樽过来，轻声道：“见过县主，亲王殿下说您不宜多饮，请以此茶代替。”
黛玉一顿，下意识看向对面，凌珺正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好像一直在注意这边。
粉衣女子自两边看了一回，忽然笑着道：“映春不知县主不能饮酒，请县主见谅。”
黛玉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瞬，也露出一个笑：“无妨，姑娘不介意我以茶代酒才是。”
甄映春含笑摇头，示意她随意。
黛玉便接过宫女手中的茶。
这时，一曲舞毕，席间渐渐静下来。
黛玉便将茶饮尽，不再看她，正身坐好。
“这就是荣安县主？”
忽然一道有些沙哑的苍老声音自上首传来。
黛玉抬头，太上皇正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她敛容离席，走到堂下垂首行礼：“见过圣人。”
太上皇久久未说话，也不叫起，席间一时越发安静。
忽然凌珺起身，走到堂中：“父皇，当日便是县主救我一命。”
太上皇比之太后和众位太妃，老态许多，闻言掀起眼皮看向凌珺，便又笑起来：“如此，确是该封赏，快请县主起来吧。”
“多谢圣人。”黛玉略过凌珺的手，自行起身。
太上皇只朝众人道：“今日咱们这家宴上，还有一位姑娘。”
说着含笑指向那粉衣女子，对凌珺道：“这是甄太妃的内侄女，甄家三姑娘，前些日子才进京，你小时候也见过的。”
凌珺全无印象，目光扫过已站起来走向堂中的甄映春。
女子窈窕而来，粉面含春，只看他一眼便害羞的避开。
凌珺蹙眉，不知这老头打的什么算盘。
众人望着堂内站着的三个年轻人，心思各异，只面上俱都挂着得体微笑，全然看不出心中所想。
只有太后眼中冷意不加掩饰，触到下首皇帝的视线，才嘲讽一笑，恢复如常。
对于殿内的暗潮汹涌，黛玉自然有所察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太上皇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
还有那位甄映春姑娘······
三人各自落座后，又有歌舞献上，场面重新热闹起来，似乎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黛玉对身侧的探究眼神视而不见，虽面上平静，心中却有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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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亲行宫内，贾妃在众人劝慰下，于高坐掩面拭泪后，环视厅内，因问：“怎不见薛姨妈，宝钗、黛玉？”
王夫人当先道：“外眷无职，未敢擅入。”
元春便道：“听闻，黛玉不是封了荣安县主？”
王夫人道：“是，只林姑娘今日不在府里······”
元春皱眉，贾母上前道：“黛玉因被太后娘娘接近宫里了，故不曾前来觐见，娘娘恕罪。”
元春闻言，沉思片刻，眉目舒展，和悦笑道：“老太太说哪里话，黛玉既为太后所喜爱，常宣进宫伴驾，自然是好事。”
贾母含笑点头。
元春便道：“快请姨妈和宝钗进来吧。”
王夫人忙要命人传，贾母又道：“娘娘不知，你史家表妹如今也在咱们府上，可要一并传召？”
元春一愣，看了眼王夫人，不待她有反应，便道：“我竟不知······自然要见的，一并请过来吧。”
一时薛姨妈领着宝钗湘云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
元春细看宝钗、湘云，越发觉得宝钗同别的姊妹不同，心中暗想：只不知，那得了太后喜爱的林家表妹是何等样人物，能惹得祖母和母亲各有言辞。
她在宫中并不如外人所以为的风光，因此不敢从太后那里抢人，要黛玉去见她。
堂内众目之下，不及深想，一时尤氏、王熙凤前来启道：“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
元妃便暂将诸般思绪抛掷脑后，领众人起身，仍命宝玉导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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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许，宫宴毕，黛玉和凌珺送太后回宫。
出宫时，两人未乘轿撵，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黛玉垂首不语，两人一路无话，影子在宫灯的照映下拉的长长的，时而肩首交叠，时而分开两侧。
到了宫门外，荣亲王府的马车正候着。
凌珺快走一步，横起手肘给黛玉做扶手，一手掀开帘子，却是一愣：“皇兄？”
马车里已然坐了一对男女，赫然是宴席上端方高贵的帝后二人。
此时穿着寻常便服，正含笑看着外头两人。
皇后卸了凤冠宫妆，此时瞧起来柔美亲和，她笑着朝黛玉招手：“来。”
皇帝见凌珺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不由失笑：“元宵佳节，朕和皇后也想去体验一番人间烟火。听闻街上有灯会，便借你的马车一用，不介意吧？”
凌珺眼中赫然两个字：介意。
帝后相视一笑，视若不见，皇后对黛玉道：“县主可愿同行一段？”
黛玉不曾见过这样娇俏可亲的皇后，也没见过这样放松的皇帝，下意识道：“娘娘唤我黛玉便好。”
皇后便笑着探身来接她：“黛玉，上来呀，再晚，灯会便要结束了。”
黛玉看向身旁冷着一张脸的少年，抬手撑着他的胳膊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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