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那愣头小子浓眉大眼，瞧着很是讨喜的样子。
他身边有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看着眉目端正，就是有些脏乱。
牙婆啐他一口，恶声恶气地骂他道：“让你说话了吗？”
转而又对许愿赔笑：“姑娘勿怪，他年纪太小了，又是刚来的，尚不知规矩。”
被牙婆这么一骂，那小子还挺委屈，眼里的失落显而易见。
许愿见他虎头虎脑也挺可爱，便挑了他俩出来，问那弟弟道：“你会做什么吃食？”
小孩儿掰着手指头算道：“馒头包子豆腐汤，面条青菜烤萝卜。”
得了，这是全素宴啊。
许愿闻言笑了笑，该是家里穷才没做过肉，否则怎会沦落到卖孩子的地步呢？
而后她又转头问哥哥道：“你多大了？刚才弟弟说你会算数？”
那少年点点头：“我十四了，算数学过一些。”
许愿随口问了少年几道数学题，他几乎想也没想，就直接报出了正确答案。
这让她刮目相看，微微提高了些难度，少年竟然也轻松拿下。
牙婆眼尖得很，见许愿满意的模样，便知道这事儿应该十拿九稳。
许愿看着兄弟俩的眼睛，都清澈明亮，聪明伶俐，但并不像是有心机的孩子。
于是只犹豫了半刻，她就点了头。
牙婆眉开眼笑，又给许愿挑了一对姐妹出来。
姐姐十六岁，性子温和内敛，会些厨艺与简单的算账。
但她最擅长的却是女红，绣品很是不错，以往还卖过不少花样子，就算如此也不够补贴家里，仍是被发卖了。
妹妹十二岁，瞧着机灵又聪慧。
因为她很爱吃东西，所以在烹饪方面比姐姐要好得多，以往家里人的饭食全都是她一人包了，半点不费劲。
姐妹俩皆是眉眼秀气的模样，许愿看着便舒服。
她又问了些问题，她们的回答也都合心意，便也将姐妹俩留了。
而后便是和牙婆一手交人一手交钱，还要置办公契云云。
许愿啧啧感叹，买了四个人，竟然连十两银子都未到。
她领着他们回去，置办了些生活用品，直接就到了二楼小筑。
小筑一楼是大堂和厨房，二楼便是雅间和主家住宿的地方。
许愿进了门儿给他们安排好房间，就让他们收拾去了——先收拾出住的屋子，再把整个小筑里里外外清洁干净。
也不能叫小筑了，她新起的名字是有家酒肆，非常没有新意。
就在许愿要离开酒肆时，被妹妹从身后喊了一声。
她不明所以地回头，弟弟也拦到她面前来，神情认真地说：“姑娘，你还未给我们起名字呢！”
他一提醒，许愿就想起来了，确实有奴隶去新主人家就要改名的说法。
妹妹也凑到她面前来，万分期待地看着她，眼睛亮亮。
许愿看着妹妹年轻灿烂的面容，灼灼其华如同春季盛放的花朵，她沉吟片刻便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姐姐叫桃之，你便叫蓁蓁吧。”
“谢谢姑娘赐名。”姐妹俩都欣喜异常，给许愿行了大礼。
弟弟见她俩的名字含义美妙，整个人更兴奋了，指着自己的鼻子又蹦又跳：“我呢？我呢？姑娘也会给我起很好听的名字吗？”
许愿摸摸他圆滚滚的脑袋，想起他自荐的勇气，想想便道：“给你取名为灵雨吧。”
弟弟震惊了，当场傻在原地：“为什么我要淋雨啊？”
许愿闻言噗嗤便笑了，赶紧给孩子解释道：“不是淋雨，而是灵雨，及时雨的意思，若没有今天你忽然出声，我们怎么有缘分成为主仆？”
灵雨才知误会了，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琢磨着自己的名字，又开心起来。
最后则是灵雨的哥哥。
瘦削沉默的少年站在不远处，却时时刻刻注意着他们的动静。
许愿看向他，他虽然没有说话，清亮的眼里却含着隐隐的期待。
不爱说话的孩子，要么干脆不开口，开口只有言简意赅，与精准的答案。
这一回许愿想了很久，才缓缓定了下来：“星言，就是你的名字。”
这个名字似乎正好戳中了他的心，星言拽着灵雨，给许愿行了大礼。
起名是一件很有尊严感与仪式感的事情。
许愿并不因为他们身份不同而有任何的敷衍之意，同样深思熟虑与郑重其事，甚至因为此事，她感觉到与他们的联系更加紧密。
从今以后，她在大魏又多了一份念想。
安顿好四个小家伙，许愿回到了有家食肆。
阿川和胖哥都在忙着，她却半点儿提不起劲儿来，拿着账本到院子里去，一笔一划地将今日的花销记录上去。
最终她看着汇总的账目，将毛笔搁置，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今日一下花了这么多银子，许愿整个人处于一种飘飘然又隐隐痛苦互相交织的状态中。
很难说清楚这种感觉，甚至有那么点沧桑。
她家里条件不错，从小到大就没吃过缺钱的苦，就算是做自由职业起点也高。
很多时候钱对她来说不过数字，不会紧盯着零头，却也不会胡乱花销，手中余钱宁愿做理财也懒得冲动性消费。
但来到大魏后，许愿也体验了一把贫穷的感觉。
虽然贫穷，可她在事业方面的运道却极好，就算从三个铜板开始赚钱，也能在短短半年做到如今开分店的地步，这可是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
然后今日就将存着的银子，一次性，花了七成。
二十多年来，许愿头一回经历这种痛并快乐着的爽感。
但是爽完了以后，她就开始陷入一种谜一样的虚无主义。
颇有点像贤者时间的意思。
许愿捧着一杯洛神花茶，出神地看着院中花圃里逐渐开花的盛况。
她摸摸这株月季，又看看那朵栀子，金盏菊与文殊兰也早已含苞待放，迎春与郁金香先一步展开了娇嫩的花瓣。
许愿看完花草，又抬头看天空，抱着茶盏喟叹一声。
胖哥在小厨房的窗户里暗中观察她许久，实在不知道这是咋了，于是推开窗户喊道：“妹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许愿沉默片刻，感慨道：“胖哥，你说人活一辈子，是为了理想奋斗，还是为了赚钱而奋斗？两者合并同类项，能走出自己的路吗？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胖哥也沉默了，感到一丝不对劲。
这小姑娘怎么出门一趟，精神就有点不正常了？
他一皱眉，撇头问阿川道：“她受什么刺激了？”
阿川抱着手臂，非常冷静地说：“没事，她就是一下子失去太多银子了，心里比较空虚，明天就能好，我去给她买两只小兔子来，让她感受一下生命的意义。”
胖哥听到兔子两个字，下意识就问道：“兔子？干锅还是红烧？”
阿川闻言，无语地白他一眼：“不是用来吃的，笨蛋。”
说完直接转身走了。
留胖哥站在原地，无助地看一眼发疯的许愿，又看一眼冷漠的阿川，百思不得其解地摸摸后脑勺。
不过许愿的迷之情绪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彼时食肆里忽然来了人，胖哥确认了身份后来后院寻她，谨慎而小心地提醒她：“是北地官府，不知什么事儿，他们没有跟我说，你小心点。”
许愿的理智就在这一刻尽数回笼。
她站起身来，整理好衣着，一如往常端静温婉地走到食肆，摆上亲切温和的笑容，招呼道：“抱歉抱歉，实在是招待不周了，官爷们莅临小店，所为何事呢？”
随着她招招手，胖哥已经端着一壶热茶出来，殷勤地给来人满上。
官差礼貌地道声谢，问道：“你就是许愿吗？有家食肆的东家？”
许愿客气答道：“正是。”
官差又公事公办地问她要了符牌，同时查看随身带来的公文，照着她的符牌一一做了比对，细致地确认检查过她的身份。
不仅如此，他们又问了不少许愿身世的事情，她也依次回答了。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吗？”许愿预感不明，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将许愿的身份确认无误完毕，官差这才开了口，算是通知她一句：“朝廷考虑到令尊令兄在战争中的杰出表现与惨烈牺牲，于是决定追赠令尊巡检官职，在确认身份之后，会补发抚恤金与其他补偿。”
官差们说完之后便离开了。
但未消多时，补偿即到，一箱一箱扛进了有家食肆的院子。
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银子，以及米粮布匹。
许愿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些远远超过了一个巡检阵亡的抚恤金。
不仅如此，官差最后还交付给她一张房契。
他说这是朝廷对她的额外补偿，希望她沾沾自喜就好，万不可到处宣扬。
如此天降横财，许愿将房契接过来的时候简直烫手，心跳直奔一百八。
房契啊！这可是房契！
她不仅思索，玄晖是不是又拿刀威胁别人不从就打断腿了？
许愿隐晦地打听两句，那官差也答不上来，他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哪里知道里头秘辛。
不过她猜得不错，此事确实与玄晖有关。
隔日玄晖的信就到了，纸张上仍是龙飞凤舞的大字。
早前魏安帝得知了玄晖心上人一事，扣了他在京城，又谴人来北地调查许愿。
查了个底儿朝天，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魏安帝看完汇报后，对许愿的身家直皱眉，实在太嫌寒碜，连套房产都没有，到时候要从哪里出嫁？
便按照和玄晖的约定，魏安帝给她父亲追赠了个小官，又补了些金银米粮。
从魏安帝指缝中漏下的一星半点的俗物，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毛毛雨，但只要玄晖能正正当当地和这寒门孤女成亲，再添两套房子也不是问题。
只不过他听谢皇后告状说玄晖将宝石头面与松烟墨都收入囊中了，便也打消了念头。
有那两个宝物，京城都能买十套房产了，区区北地的房契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