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玄晖见许愿有些呆呆的模样,颇为沾沾自喜,垂眸看她都要左眉一挑,仿佛在说: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而后,再提一句方才的玩笑话逗她:“这已经在马车里面了,不能再躲了。”
“里面也不行。”许愿回了神,一本正经地伸手按住他欲往前探的唇,“今日,我的妆容很贵。”
玄晖万万没想过竟然会是这种理由,疑惑地重复道:“妆容很贵?”
许愿看他一眼:“你不懂,反正你记着,在宴席结束之前,我的妆不能花。”
玄晖确实不大懂,但她既然明确地提出要求,他应下便是了。
只不过,他的手却没收回来,直接又想将她抱个满怀。
许愿又眼疾手快护住盘好的发髻,一个敏捷的战术后仰,机灵地躲过他的突袭。
玄晖被三番两次地拒绝,已经有些不高兴。
许愿无奈地叹口气,小心翼翼地检查一番簪钗皆未掉,顺带解释一番:“这地方本就不大,靠得太近了,簪子很容易勾住你头发衣服。”
玄晖才不管,眉头一竖正要发作。
随着他的皱眉,贯穿右眉的那道疤痕显得愈发森冷。
但许愿早便不怕他故意甩脸色了,见状立马抱住了他的胳膊,熟门熟路地握住了他的手,安抚得过犹不及:“不气不气,给你牵手手。”
一番迅疾的操作,直接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玄晖险些要笑出声,而后赶紧恢复板起的冷脸来,哼一声道:“雨后送伞!”
他的手刚要抬起,又被许愿按住。
“两只!两只!不能再多了!”她面容严肃,仿佛做出了巨大牺牲,两只白嫩如葱的手将玄晖的左手呵护起来似的紧紧包住,“我没有第三只手了!”
见她抱着他的手好一番温柔体贴地摸摸蹭蹭,玄晖终于缓了脸色,唇角弯弯,认命地摇了摇头,心想也不知谁才最会耍无赖。
此时,他又察觉到她的手冰凉,转而将她的手包在温暖的掌中,轻柔地捂住:“你是不是很冷?穿少了?出门怎么没带手炉?”
“今日确实好冷,出门着急,就忘了带手炉。”许愿这会儿可乖巧了,有问必答,说着还往他身上挨了挨,抬起头柔情蜜意道,“但靠着你就不冷了,你是大暖炉,千万别离开我。”
他垂眸看着她讨巧的样子,低低笑一声:“好,不离开你。”
而后他紧紧地握住她的左手,十指紧扣。
车厢静下来,两人一时无话却仍自在,只是许愿偏头看他时,竟见他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许愿观察片刻,捏捏他的手心:“你不高兴吗?”
玄晖的目光转回来,笑笑道:“抱歉走神了,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谈不上高不高兴。”
他想起曾经立下的誓,斟酌字句后才又开了口,“昨日我见了杨景风最后一面,他在我面前自尽了,说不出什么感觉。”
许愿闻言心里一紧,握着他的手也稍稍用了力,却被玄晖安抚道:“无事,我对他的死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仍有些……”
他似乎难以准确地描述,许愿却下意识地接道:“遗憾。”
玄晖顿一瞬,坦然:“是,遗憾。”
彼时他问杨景风是否恨他,或许也是在问自己,是否恨杨景风。
可事到如今,归根结底,尘埃落定——他却只是遗憾。
十多年的感情最终化为东风,吹尽后也散了。
许愿陪着玄晖说了些话,只是这种事情实在太难感同身受,她能做的也只有陪伴。
未消多时,马车便抵达了目的地。
将军府还是老样子,严整沉肃的大门,大气冷冽的建筑。仆从们早就将落叶与积雪清扫干净,远远瞧去四下便一片清朗。
不过,大门前竟跪着十几个人在哭天抢地。
他们穿着粗布衣裳,看着像是普通渔民农户的样子。
这些人面上一派朴实恳切,大喊着夫人饶命,让人瞧着便感受到他们的痛心。
玄晖脚步一顿,却带着满面不知所以的许愿径直而走。
一个中年男人见到玄晖后,在后头拼命地磕头,声泪俱下地说:“大少爷!大少爷行行好啊……劳烦您同夫人说句软话吧,这可真是断了咱们生计啊,我们也并非有意为之,不过想过个好年罢了啊……”
说着还想上来抱他的腿,却结结实实地扑了个空。
一抬眼,只看见玄晖一拂而过的衣摆。
许愿见状也不好多问,绕过男人,跟着玄晖走了进去。
他们沿着长廊而行,竟见到在前方匆匆而行的一个丫鬟。
她认出来,那是玄夫人身边伺候的秋湖,看着面色不大好的模样。
秋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眸一见是玄晖,便停下来行礼:“见过大少爷。”
玄晖一点头:“娘亲可是有什么事儿?”
秋湖有些无奈地说:“夫人正发脾气呢,方才砸了两个杯子。”
许愿一听,忽然思索今日这趟是否来得不是时候?
若他们府中出了大事儿,她这个外人还是不好参与进来,显得很失礼。
但她尚未开口,玄晖又问道:“可还是庄子上的事情?”
秋湖点头:“正是。”
听上去这事儿好似还挺严重。
许愿犹豫一瞬,已经在思考是去安慰玄夫人,还是告辞离开。
玄晖却仿若未觉,径自朝前走着,说到此处,还偏头与许愿解释一句:
“府中不少庄子店铺,都在年前来报账盘点,往年娘亲念着民生多艰,让他们多报些好过年,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今年庄头太过分,假账一套套地做,多报了五成利。”
许愿闻言情不自禁地瞪大眼说道:“五成?!这是明晃晃的抢钱了吧?”
秋湖立马找到吐槽组织,忍不住恶声恶气地替自家夫人抱怨了句:“可不就是!夫人慈和,他们却蹬鼻子上脸。”
“这简直是把人当傻子啊?”许愿惊讶的情绪未过,亦是义愤填膺。
在北地的这些时日,见到的平民大多对将军府都非常崇敬,她从未想过将军府竟然会出现这种事情。
玄晖见她方才还对那些农户面露怜悯,现在却立马嫉恶如仇了,便解释道:“玄家虽在北地,产业却遍布各地,主家不看着,他们难免有些贪多的心思,这种情况倒也正常。”
“只不过,原先他们见娘亲忙碌,便以为娘亲不谙俗物,但她不仅执掌府中中馈,军中的账目也是她在管,一时操心不过来罢了,却并非不知柴米油盐物价几何。”
许愿得知了前因后果,一时也开始替他们发起愁来:“这么大的事儿,管事可不至于被瞒骗吧?竟然同底下人一同蒙骗主家?”
玄晖冷笑一声:“当然不至于,刚才你也看到了,不都在门口跪着呢吗?”
秋湖闻言补充道:“夫人不过是将几个行为严重的管事罚了,他们方才还在将军府门前哭呢,嚷嚷着伺候多年的老奴,年前被赶出主家,就差把将军府苛待庄头农户写在脸上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将军府待客的前厅。
秋湖对他们行了礼,先进门寻玄夫人了。
玄晖回头看一眼许愿,见她眉间微蹙,若有所思。
他想起她向来良善温软,或许是有些可怜那些嚎哭的奴仆,便劝解一番:“莫看他们这番形容,玄家可从未亏待过他们,其实这些人是专门寻了有补丁的衣服,毕竟要问主家多拿钱,总得扮些可怜样儿。”
许愿一听便知道他想岔了,摇摇头道:“我并未同情心泛滥,他们在玄家辛劳这么多年,多少也有情分在,却依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在此之前,就要想好被追责的后果。”
玄晖意外地摸摸下巴,问道:“那么若是你该如何处理?”
“我?站在将军府的角度么?”
许愿眉间闪过一丝讶异,思索一瞬后说,“他们不是说,此次瞒报账目是为了过个好年?谁信呢?能十几人联手,必然是做了充足准备,甚至可能早就做惯了,这几个还只是冒头的,底下不知还有多少人浑水摸鱼。”
玄晖嗯一声,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若是我,便将人在此处扣了,直接派亲兵去庄子上搜账本去,他们既要贪,精细到一毫一厘,手上必然有阴阳账本,将这几年的类目一做比对,黑纸白字摆着,还能有什么可说?”
许愿熟门熟路地寻了椅子坐下来,伸手去拿案上茶盏时,下意识收了收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儿玉臂,倒显出几分与她面容不符的精干气势来。
她抿口茶,尚未结束发表言论:“他们哭成那样,可不是因为瞒报账目,而是后悔此次失策,报多了罢了。夫人以往不说是好性子,让他们得利,而此次不仅未得,还受罚了,本该如此的事情,他们竟然反要埋怨夫人,这是哪来的道理?”
玄晖摸摸下巴,又问道:“那依你看,今后该如何呢?”
“今后?定新规矩时就让他们相互制约好了,若发现他人端倪,上报属实,便能得厚赏。”许愿将茶盏往桌案一置,发出清脆一声响,“他们不是喜欢穿连裆裤么?那就穿个够。”
许愿越说越来气,几乎要和玄夫人同仇敌忾了。
玄晖笑着拍拍她的背,让她歇歇火:“我倒小看了你的应机立断。”
许愿回过味儿来,郁闷得很:“如此看来,真正心软的是你们将军府的人,夫人此举还在顾全他们多年伺候的面子,他们却仍不领情……”
但她随即又冷哼一声,“要真闹起来,直接送官府便是,哪里还容得他们在门口一哭二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