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阿川嚼着糕点没说话,看着胖哥忙前忙后的圆圆身影,眼神也很平静。
她转身进了屋子,继续学习写字。
许愿跟她身后,说要看看她近日的学习成果如何。
阿川的书案上放着许多字帖。
她的练习方法一直是拿着树枝在雪地上练个一百遍,再在纸上誊写一遍。
比起之前占满方格的巨无霸大字,现在已经能写得端正了。
而且她还写些随笔,仿着七言的句式,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清清淡淡的一两句话。
有些是描写当日天气,有些是简述复杂的心情,还有些像日记一样,只是随便写下当下的只言片语。
狂风暴雪的时节,阿川写:
“风吹木叶落纷纭,一点寒云拨片纁。一冬三十二年后,犹是春光未忍曾。”
忆起战死沙场英年早逝的哥哥时,阿川再次提笔:
“大纛横飞云外鹘,黄沙白草塞边驼。何地更携馀戟刃,空余青史作鬼声。”
许愿看看字,又看看阿川。
阿川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微微赧然,却又假假地板起脸来:“做什么这样看我?”
许愿被她的模样逗乐:“早便说了,你对世间万物的感触非常敏锐,这很难得。”
阿川见她又要表扬自己,很谦虚地摆摆手,面容也松快些许:“哪有,随便写写罢了,什么五言七律,其实我都不大明白,写的都是大白话。”
说着便收回了她极其宝贝的小册子,很是温柔妥帖地放回了抽屉。
而此时,许愿却提起笔来,笔尖在墨汁里沾了沾,理所当然地说道:“这又如何?我也不会,但自己在家抒发情感罢了,又不拿出去给别人评价,自然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哪里又必须拘于体裁格式了?”
话音未落,许愿铺开纸张,开始写字。
方才看阿川的字句,总有种凄切悲苦的意味。
这或许是北地人骨子里特有的艰涩。
于是她潇洒随意地写道:“不是春来寒亦好,白雪随风喜雁来。”
许愿向来很愿意鼓励别人随心而活,写字的时候,话也未停:“才华无法荒废,只会不停叫嚣,写吧,写吧!将这冬日盛景与人间离别都落于笔下,那是根本遏制不住的表达欲。而格式……退一万步说,早在五言七律之前,也有千千万万的人盛赞过风花雪月,对不对?”
阿川承她的情,也笑了出来:“待我再多学学,以后一定会更好。”
“我或许没有你执笔的才情,但是我的天赋点应该是在厨艺吧。”许愿写完最后的比划,歪着脑袋畅想一番。
阿川却真心实意地说道:“愿儿,除了厨艺,你最大的天赋在于是鼓励别人实现不可能的愿望,半年以前我甚至连字句都认不全,何谈创作诗句?”
“尝试也是一种勇气。”许愿将毛笔搁置,吹了吹她的大作,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若未动嘴,哪里知道蟹膏的美味呢?”
许愿与阿川又说了一会儿话,而后听到胖哥在院儿里喊她们吃饭。
在此之前,许愿特地叮嘱胖哥午饭不要多做。
她的饭量不大,吃不了太多,到如今也不爱剩饭剩菜,不仅因为不想浪费粮食,再者重新热过的吃食,口味又没有新出锅的好了。
胖哥虽然应下了,按照他所理解的“三人的饭量”,潇洒做了四道家常菜。
软嫩的红烧豆腐,保持原汁原味的清蒸鱼。
清清爽爽的凉拌秋葵,还有鲜咸的大盘鸡,配了几张烙得香喷喷的饼子。
当然粒粒分明的米饭也是尽有的,毕竟这些菜实在都太下饭了。
而且胖哥做菜的分量,像他这个人一般实诚。
实诚得许愿只需囫囵看一眼,就知道晚餐也有着落了。
许愿虽然吃得非常满足,但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下次做三个菜就行了,我们真的吃不了这么多,就这一大盘豆腐,我能分三顿吃。”
胖哥摸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在军营里做大锅饭习惯了,我一定改。”
许愿从来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正大口吃着饭呢,忽然想起早晨忘了问的问题:“胖哥,你是为什么就不想在伙房呆了?营中待遇不好吗?”
“并不是,黑铁骑的待遇向来是不错的。这……这是我自己的原因,总是跟着军队跑来跑去,实在太累了,还总有生命危险,我还是想留在一个地方,稳定发展。”
胖哥解释清楚后,好似不大想聊这个问题,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来,吃鱼,吃鱼。”
许愿见状便没有再问,也能理解人各有志,厌倦了奔波,换个活法也挺好。
不过许愿是多体贴入微的人啊,也不会让话题落地上,顺其自然地就夸了一嘴胖哥做的清蒸鱼鲜香开胃,半点腥味都没有。
胖哥便仔细告诉她如何给河鲜去腥味的秘诀,两人就这么聊开了。
他俩一言一语地闲聊着烹饪的心得,午饭时间也过了半。
许愿又瞧见胖哥小心翼翼又眼巴巴地看向阿川,似乎想知道她对于这顿午餐是什么看法。
不过许愿觉得压根不用问,阿川都吃三碗饭了。
也就只有她自己,因为忙着说话,这会儿才刚吃完一碗。
“阿川,你怎么不说话啊?”于是许愿故意替胖哥开了口。
“啊?”阿川埋着的脑袋从碗间抬起了头,左看看右看看,非常诚实地说,“你们不是在聊做饭么?我又不怎么会做饭,难吃得很,哪里插得进话?”
许愿搁置了筷子,亲切地问道:“你觉得午饭好吃吗?”
阿川闻言爽快地点头,千载难逢地露出一个笑脸:“好吃啊!若不是吃得太撑了,我现在还能再来一碗。”
这话明显让胖哥高兴起来,圆圆的眼睛都亮了,像围棋黑子上点了高光一样。
他立马诚挚地表态:“我还可以给你做别的。”
阿川这会儿和胖哥也熟悉了不少,说话也随意了些:“可以点菜吗?我想吃黄焖鸡翅。”
胖哥连连点头:“可以可以,晚上就做。”
许愿见他们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便笑而不语地转身进厨房烧水,准备一会儿洗碗。
唉,她真的好想念洗碗机啊。
解放双手的神器,只要把碗筷放进去按按钮就行,哪里需要她每天人工洗这么久。
思及此处,许愿脸上的笑容又淡了。
她回头看一眼厨房外相谈甚欢的阿川与胖哥。
许久以前,她只当这是一场身临其境的大型游戏,所遇之人不过是游戏中来往匆匆的npc,迟早有一天,要与他们告别。
或许是因为,她成长道路上太过孤独了,哪怕是在游戏中,不知不觉间已经对他们付出了许多真心,如今面对这些真心关爱她的闺蜜伙伴们,心里已经泛起浓烈的依恋。
游戏玩久了都会对npc有好感呢,何况是与她一起生活奋斗的、活生生的人呢?
还有她心心念念的玄晖。
许愿有些自嘲地笑,阿川竟然还说,她的天赋是鼓励别人做许多做不到的事情。可分析别人的困境头头是道,自己的事情却仍是一塌糊涂。
该叹一句当局者迷?
她收拾好碗筷,准备回屋小睡片刻,而后去将军府赴宴。
心事重重之间,她竟然又做梦了。
这一次,许愿很明显感觉得到,与昨夜不同,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梦境。
她梦见了幼年时期的玄晖,坐在树杈上眺望远方,眼神亮亮。
高高的大树枝丫上,她坐在他身边。他虽然看不见她,但氛围依然平和而惬意。
他们一同安静地看着遥远而苍茫的大地洒满落日的余晖,微风轻吹,拂过冉冉而起的孤烟,以及慢悠悠地溜达的牛羊。
醒来后她静静看了半晌天花板,心潮起伏。
至少在这一刻,她虽然不愿意放手,却仍然没有思索出解决的方案。
片刻后,许愿暂且将复杂的思绪撇至脑后,挣扎着起身,慢腾腾地穿上早就备好的新衣。
而后她坐在镜子前,细细描妆。
待整理完毕,许愿推开有家食肆的门,准备前去将军府赴宴。
木门一开,她却意外发现门外等候的身影。
他抱着手臂斜斜靠在马车上,长腿微微屈起。
听见声响后,他目光转来,轻轻巧巧地落在她身上,而后弯唇一笑。
玄晖似乎早就抵达了食肆,可他竟然并未敲门催促,只耐心等着她出来。
“等很久了吗?”许愿连忙走上前说道,“怎么不在车里等?外面多冷啊。”
玄晖只笑了笑,并未搭腔。
他仍背靠着马车,朝款款走来的许愿伸出一只手。
许愿今日穿了天青色的对襟袄,银丝流云暗纹缀在垂坠的裙摆,随着走动朝两旁荡漾开去,阿川替她梳了百合髻,别一枚碧色簪花,清甜又明媚。
她朝他走近,下意识就将手搭了上去。
玄晖稍稍一用力,就将许愿拉进了怀里。
淡淡的沉香味儿铺天盖地而来,她的手抵上他胸膛暗推了一把,压低声音道:“别闹,这是在外面呢。”
虽然此时银杏街因天寒地冻,并没有什么行人,但许愿仍是被他捉弄得有点心虚。
玄晖闷笑一声,也学着她压低声音:“在里面就可以,是么?”
说罢扶着她的手,给她借力一撑,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许愿进了车舱坐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话中深意。
也不知怎么的,这么一说,搞得好似在偷情。
玄晖跟在她身后,伸手矫健地跳上了马车,堪堪在她身边坐稳,直接就俯身朝她凑了上来。
啧啧,这人与她逐渐熟稔以来,耍无赖的本事就愈发长进了。
许愿见状偏头一躲,他的一条手臂立时就伸了过来,稳稳地撑在车壁上,那小臂线条紧绷流畅,正正巧巧地将她圈在怀中。
如此围追堵截的技巧,哪里赢得过武将呢?
她毫无办法,抬眸时,正好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
许愿知道他不过在逗她玩儿,可见他得意洋洋的模样时,忽然失语了似的滞住。
她长久地凝视他的容颜,一声又一声地问自己,舍得吗?
她舍得放手吗?
舍得离开吗?
舍得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