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次日清晨，天色尚早。
好似又要下雪，天空灰蒙蒙的。
天寒地冻的时节，许愿又在床上赖了会儿，眷恋着未褪的残梦。
大抵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夜里，她再次进入与玄晖共同的梦境。
熟悉的悠远风铎声涤荡尽一切烦恼与污垢，轻灵的声音净彻灵台，而后出现在许愿眼前的，仍旧是永不溃败的花园。
只不过这一回，她并没有变成白猫，而是保持着人类的模样。
许愿左顾右盼一阵后，也未见到玄晖的身影。
她闲庭信步地又往前走着，忽然见到前方草地上有一片灰色的毛茸茸，长了两只尖耳朵。
竟是一头雄壮威武的狼，惬意而懒散地匍匐在地。
许愿仔细一瞧，狼的右眼有一道明显的伤疤，身份已经显而易见了。
于是她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坐在狼身边，宽松柔软的裙摆盖住了狼的前爪爪。
狼明显也感觉到了她的到来，却动也没动，只懒散地抬眼一瞧，又闭上眼继续休憩。
她等待片刻，不见狼有任何动静，仿佛他真的只是来睡觉的。
于是她实在忍耐不住了，伸手摸了摸狼脖颈处的长毛。并不像猫毛那般柔软，有些粗糙的感觉，但干净顺服，厚实又暖和。
狼耳朵抖了一下，没什么反应。
见狼并没有明显的拒绝之意，许愿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她的两只手揉着他脖颈，又慢慢往上摩挲着，搓了搓他耳朵根，摸摸耳朵尖，还揪了一下耳朵上的短短卷卷的毛。
厚厚软软的耳朵有些敏感，一下一下抖着。
但狼闭着眼，浑身未动，灰黑色的长尾巴在草地上左右横扫，却仍然由着她肆意妄为。
许愿扫一眼大尾巴，又起了坏心思。
她趁着狼不注意，眼疾手快地掐了一把狼的尾巴根儿。
下一瞬，狼就已经飞速地转头，叼住了那只做坏事儿的手。
狼转眸看她，微眯着的明亮眼睛仿若燃烧的烛火，瞳仁里带着三两分警告之意。
许愿的手在狼口中，感受到又尖又利的牙齿轻轻地抵在她柔软的皮肤上，却一点也不痛，他完全没有伤害之意，只是单纯地在制止她的行为罢了。
她眨眨眼，缓缓地抽回了手。
狼以为许愿这样便乖巧了，又趴了回去，闭上了眼。
怎么知道才过半会儿，她的手又偷偷摸摸地伸去揪狼尾巴毛了……
许愿骤然醒来时，正被狼猛地扑倒在草地上，炽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她抱着被子笑了许久，有种赢回一局的快乐。
早前都是她吃亏，今天终于逗了他一回。
这特殊的梦境，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回忆一阵，许愿唇角勾起笑容，好好回味了一下，这才起身准备去做早餐。
一夜过去，院里的雪已经积压得很厚。
穿过院子走进厨房的时候，她就已经冻得手脚都在止不住地发颤。
许愿使劲儿搓了搓双手，待手心热了，才将前夜准备好的牛肉拿了出来。天气冷只有这点好，肉怎么放都不会坏，到处都是冰雪，好像是天然冰箱一样。
她从墙上挑选趁手的刀具时，忽而意识到，那剔骨刀是当初玄晖送她的乔迁礼刀具的其中之一，出口成谶似的，倒还真的给她遇险时防身用了。
从最初玄晖从战场救她，再到匪寨一事，也算是两次生死之交。
许愿将切了横纹与薄片的牛肉拌入佐料，开始腌制。
而后她又摸出两个红彤彤的西红柿，焯水剥皮，放在锅中炒得软烂出汁儿。
待酸甜的味道满溢出来，她才往里加了泡好的大米和水，拌入腌好的牛肉，放进汤盅里小火慢炖。
许愿用勺子搅拌着，看着汤盅面上咕噜噜冒出来的泛着香气的泡泡，心道今天的西红柿牛肉粥一定很好吃。
紧接着，她又舀了两勺面粉，兑入牛奶和鸡蛋，又切了葱花与火腿粒儿，筷子一搅调好一碗面糊，往热好油的锅里一层层倒着，又晃了晃锅。
软饼很快定型，她往里洒了一把黑芝麻，卷起鸡蛋饼放进盘子里。
这时候许愿又听到了敲门声，真是奇也怪哉，怎么近日这么多人来访呢？
她擦擦手，走上前去开门，竟然非常意外地看到了胖哥。
胖哥好似在门口等了很长时间，冻坏了似的，脸都红彤彤的，像是那两个西红柿。
许愿赶紧侧身，让他进屋来：“这大冷天儿的，冻着了吧？炭火已经烧起来了，我给你盛一碗热粥，吃个饼子，很快就会暖和过来的。”
胖哥赧然地道谢，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烤火。
但他像是心里有事儿似的，看着浑身不自在。
许愿给他端来了早餐，贴心地摆好了碗筷，这才坐到他对面，开口闲聊道：“胖哥今日怎么有空来？军营里无事吗？”
胖哥胡乱应了一句，圆圆的眼睛忽然往许愿身后一瞧。
许愿回头，看见阿川已经起床了，从院里走过来，仍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样，走进厨房闻了闻：“好香，感谢愿儿仙女，我终于有像样儿的早餐吃了。”
阿川并没有在乎胖哥的到来，对他熟视无睹。
她麻利地装好了自己和许愿的早餐端了出来，往桌上一放，就开始认认真真地吃起来。
许愿低头喝了一口粥，再次抬头看向胖哥。
胖哥好似都忘记吃饭了一样，圆乎乎的手里举着半个鸡蛋饼，小心翼翼地看了旁边桌子的阿川一眼，然后又看一眼。
“胖哥。”许愿喊他一声，终于让他回了魂儿。
但胖哥显然羞得不行，整个人缩成圆圆的一团，小小声道了歉：“对不起。”
“没事儿。”许愿只觉得好笑，瞥阿川一眼，依然自顾自地喝粥吃饼子，于是又耐心地问一遍，“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你……”胖哥说道，然后又噎住了。
许愿感觉他还有事儿要说，也不催他。
她慢慢等待着，垂眸吃一口饼子。
过了很久，胖哥才鼓足了勇气抬头，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许妹子，你们能不能，收留我一阵子……”
胖哥此番所言，许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放下喝粥的勺子，问道：“你不在军营里做事了？”
“嗯，是的。”胖哥羞赧至极，圆圆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
他根本不敢抬头看许愿的眼睛，臊眉耷眼地垂着脑袋，颇有些期期艾艾地说：“我不想在军营里干了，但家中无人，一时也不知去哪里。”
许愿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胖哥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鼓劲儿，然后再次开口道：“我也没别的手艺，只会做饭做菜了，可开店又本金不足，所以……就想问问，能不能来你们店里帮忙？”
“我什么都能做的！”仿佛怕她不答应，胖哥开始努力地推销自己，脸上的肉肉颤动着，“我还有一把子力气呢，你们两个小姑娘，有些事儿多少不方便，所以粗活儿都交给我吧，我还能赶走骚扰……吃白食的客人！至于做饭，大肉大菜我都做惯了，军营里那套虽然不能放店里，但我做家常菜也不差的，可多人都说挺好吃。”
听到此处，连阿川都停了勺子，转眸看过来。
胖哥感受到她探究的视线，整个人几乎都僵住了，呼吸都停滞，半分也不敢动。
许愿其实没什么意见。
随着食肆的生意渐渐好起来，光是她和阿川实在忙不过来，是以她们就打算在开春后去招聘新人，而胖哥毕竟是熟人，他来帮忙，总比和新人磨合要好多了。
于是她转头问道：“阿川，你什么想法呢？”
阿川顿了一瞬，对许愿说：“这是你的店，你做主吧。”
“嗯，你还没有吃过胖哥做的饭菜吧？”许愿想了想，又对胖哥说，“今日午餐你来搞定吧，让阿川也尝尝你的手艺。”
胖哥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搓着手说：“好的好的，我一定好好做！”
他转向阿川，有些语无伦次地问道：“你喜欢吃什么？想吃什么？有什么忌口的吗？爱吃南方菜还是北方菜？偏爱咸口还是甜口？喜欢喝汤吗？饭前喝还是饭后？需要吃点心吗？还是说……”
话未说完，他却忽然顿住了，因为看到阿川眼神平静地回望过来。
那极具震慑力的一眼，直接让胖哥不敢说话了。
半晌，他又小小声道歉：“对不起。”
阿川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仿佛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在道歉。
然后她面容严肃地说：“不用考虑我喜欢什么，直接做你拿手菜吧。”
许愿在旁边看着，都快要忍不住笑意。
似乎是因为阿川自认为和胖哥还不大熟悉，仍有些拘束。
她在面对生人时向来没什么表情，再配上她细长上挑的眼睛，看上去会有些冷漠。
但许愿知道她并非天生如此，待相熟了之后，也很爱笑。
胖哥仍然小心翼翼的，愁眉不展。
他似乎以为自己又惹阿川不高兴了。
许愿正要说几句话缓和一下这僵持的气氛，谁知阿川却忽然转头对胖哥说：“我没有怪你，阿愿说你是个好人，那我也相信你。”
胖哥有些愣愣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憨憨地笑了起来：“谢谢你。”
得到了两位的允许后，胖哥便回去收拾他的行李包裹了。
许愿则将西厢房的杂物收拾了出来，所幸原本就有床架衣柜，阿川清理打扫了一番，原本的置物间也明亮干净，能舒舒服服地住人了。
她们一直忙活到乌云密布的天色也亮堂起来。
太阳小小漏了个脸儿，照亮院子里一小块暗色的青砖。
胖哥回来见到她俩在抬床架，立马就放了东西过来接手：“哎呀，我自己来就行了，哪里还要你们帮我整理？”
收拾完西厢房，胖哥很自觉地把院子里的雪扫了，鸡也喂了。
然后他半刻不停地转身去准备午饭了。
许愿往阿川嘴里塞了块芸豆糕，感叹道：“有帮手就是好，松快许多，胖哥怎么不早来呀，我们能省多少事儿！今儿可得好好犒劳胖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