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玄晖的长刀猛然穿胸而过,将荣随反钉在了他身后的柜子上。
荣随因为剧痛而根本无法出声,五官皱在一起,浑身颤抖得仿若痉挛。
玄晖的手在他胸膛一按:“果然心脏在右边。”
荣随口吐血沫,却仍旧没有放弃,颤颤巍巍地伸手,想要去拔刀。
玄晖却毫不留情地直接齐腕削去了他的双手。
他惨痛地喊出声来,胸口的伤口却涌出更多的鲜血。
“原来你也会疼?”
玄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边染血的面庞森然可怖,双目似淬了冰,“你在折磨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因此而死?”
“你……你不能杀我……”
荣随一开口,鲜血便源源不断地喷薄而出。
他固执地看着玄晖,眸子里带着十足的恨意:“你替官府办事……得拿我交差,我若死了,你也……”
玄晖仿佛听到了十足的笑话,冷哼一声,看向荣随的眼神几乎都带了怜悯。
他将长刀再往木柜里送了一寸,看着荣随极度痛苦的模样,方低声说道:“你可是军师,不妨猜猜看,他们答应了我什么条件,我才接下了这无聊的差事?”
荣随闻言,眼睛又暗了几分。
玄晖的笑容透着寒意,却蓦然松了刀柄。
“你也不必再将希望放在杨景风身上,他不会来救你,也无法按照你的要求取我代之了。”他状似随意地收缴过荣随的刀,将刀锋上的血迹往荣随身上一擦,“他是你的私生子么?竟对你这般忠心耿耿?”
荣随听到杨景风的名字,眉头骤然紧皱。
这是他安插在玄晖身边最久也最隐蔽的一颗棋子,此番与其合谋便是要将玄晖骗至寿恭山暗杀,而作为副将的杨景风便能顺势接手玄晖的军务。
荣随,或者说荣家,以及背后之人,对于黑铁骑如今的势力眼红已久。
陛下仍需要玄极征战,那么他们的目光便放在了玄晖身上——武将爵位大多世袭,玄家子嗣也并不丰盛,只要慢慢蚕食,徐徐图之,胜利的果实迟早会落入他们的口袋。
然而下一瞬,玄晖便将长刀抵在荣随的脖颈间,划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先生,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死我,十五年前放北戎军进北地城时,就该让贪玩的我和边民们一齐死在街道上,再加上母亲难产,大小无一救活,玄家独留我弟弟一根独苗被困在京城,不是正合你意?”
荣随此时失血过多,喘息得更加剧烈,目光都有些涣散:“你、你如何知道……”
自然是因为与许愿一同进入的梦境。
她的全副身心都记挂在幼年的玄晖身上,他却终于有机会能探查以往百思不得其解的线索,虽然已无切实证据,却能免除他今后日日夜夜对自我的诘问。
玄晖听见荣随的问题,唇边笑容更深。
他仿佛玩闹似的,将刀刃又切入三分,一字一句都带着轻笑:“先生,你在害怕什么?”
荣随气若游丝地说:“你、你是在报复我……”
玄晖笑道:“先生缘何怀疑我是在报复?既然做了通敌卖国的事情,这会儿才后怕,是否已经太晚?荣家已经放弃你了,弃子。”
他俯身向前,敛了笑意轻声说道:“这一局,是我胜了。”
荣随直到此刻都未曾想明白,玄晖到底是何时开始同他对弈。
仅仅是此次出征前,又或是断粮杀叛徒时,还是早在他授意副将利用玄晖弱点在汤中下药时,就开始了呢?
他的唇舌皆已颤抖,却仍在硬撑着:“无论如何,我对将军府做的一切都是有效果的,至少能让你铭记至今!”
“当然,感谢您啊,我的恩师。”
玄晖直起身子嘲讽地笑了,表情半点没有恼恨。
他好整以暇地从柜子里抽出一本书来,正是荣随的《古今酷刑大全》,随意一翻:“我既作为您的学生,必然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让您来验收教学成果吧。”
荣随笑不出来了,看向那本书的眼神带了几分惊恐:“你、你不能……”
玄晖随意翻到一页,细细读着上方的文字与图画,拿刀随意挑开荣随的衣服,刀刃在他的肚皮上囫囵一划,留下浅浅的印子。
他念道:“划破肚皮,让肠子掉落而出……”
“不!不行!你不能这么对我!”随着荣随的大喊,伤口处的鲜血溢出得更加汹涌。
“就这个吧。”
玄晖却忽然将书本一合,当机立断地作势将刀往他腹部一捅。
荣随仿佛惊惧至极,在裂眦嚼齿间,竟活活猝死在原地。
他失血过多,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命若悬丝。
此时玄晖的刀根本还没碰到他,他竟然就这般悚惧而亡。
死在自己最擅长的恐惧中,倒是天道好轮回。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酷刑。
越了解,才越恐惧。
玄晖才一拿刀,荣随的脑海中就已经细致地描摹出接下来的每个步骤,因为这是他曾经做过无数次的事情。
玄晖见状,冷哼一声,拔丨出了荣随胸口的长刀。
他反手在荣随身上擦了擦刀身的血迹,忍不住闭了闭眼,努力将内心深处汹涌的杀意按捺下去,暴力永远会勾起人性中最难以抑制的黑暗面。
以战止战已是下策,他若再借此恶意放肆滥杀,才会真正沦为荣随之辈。
仅此一次,只为私仇。
寨外,黑铁骑与守军已然碾压而入,而土匪们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在某处高地,却有人忽然飞身而上,浑厚的声音扩了出去:“投降不杀!”
众人纷纷回头遥望,见到望风所用的塔楼上站着一位看不清面目的人,他用力在顶上插上了一面巨大的黑面玄字旗。
在旗面的猎猎飞舞中,他们骤然看清下方挂着的人头,竟是军师荣先生!
他竟然在最核心的地方死了?!
群龙无首,士气的溃败只在一刻。
寿恭山的山匪们兵败如山倒,以迅疾之势被官军收归。
他们自尽的自尽,投降的投降,整个寨子四处都是零落的破损,仍有未灭的火焰在燃烧着,徒添一丝萧瑟。
在此处盘踞多年的匪患,终于停在了此刻。
战火处歇,琐事无数。
黑铁骑们整理战场都是做熟了的,有条不紊地完成任务后,汇报给玄晖得知。
玄晖又返回查看荣随书房通道尽头的房间,果然看到一处满是流沙的地洞。
穿过流沙后便能寻到水域,从水中逃脱,亦是同上回他想的方法类同。
从房间出来后,玄晖正好瞧见官军们正在将地牢里那些半死不活的人救出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骇人的一幕仍是刺痛了玄晖的眼睛。
他难以挥去心头不悦的情绪,百爪挠心似的痛苦缠绕满身,哪怕回头看见荣随死不瞑目的人头,都难以平复火烧般的焦虑。
深吸一口气,玄晖判断这战场已无要事,迅速地寻到他的战马。
他在翻身上马后,径自朝着罗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与寿恭山的战火滔天相反,罗织城此时正逢节日,街道上熙熙攘攘。
日子翩跹而过,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大寒节这一日。
虽然是战时,全城戒严。
但这临时条令也只是不允许出城,丝毫没有影响到城内热闹过节的气氛。
入夜后,整个罗织城内皆张灯结彩,弦乐鼓点抑抑扬扬。
茶楼说书的讲到精彩处,唤起一片叫好鼓掌声,花街上人满为患,沿街的铺子摆着各色点心与花灯,琳琅满目。
不管是商家亦或是行人,都戴着颜色笔绘都极为夸张的鬼怪面具。
平日里这会儿城内人已经随着日落而息了,今日却依然四处嬉笑声,随着打更人的梆子声,长巷的月影下倒像是妖鬼聚会。
不过并没有半分恐怖的意味,只让人觉得趣味十足。
许愿今日也陪着陆明薇出来闲逛。
也只有恰逢节时,她们才能这样光明正大地出来游玩。
当然,陆明薇早就定下计划,要出来同心上人密会。
为了这次久别重逢,她一大早就起来准备要穿的漂亮衣裙,拉着许愿与她的丫鬟一道儿点评,折腾了一个时辰,才通过投票的方式选出决胜套装。
快到相约的时间后,她们一同驱车来到了微星湖边,租了一艘船舫夜游。
船舫并不大,因此陆明薇没让寸步不离跟着的丫鬟与侍卫上来。
她让他们去茶楼处歇歇,吃些点心,待两人游玩够了,再去找他们。
那茶楼的窗户正对着湖边船舫停泊处,她们若是上了岸,一眼就能看到。因此丫鬟侍卫们也同意了,各自散去了。
许愿与陆明薇转身上了精巧的船舫,小船摇摇摆摆着,朝湖心而去。
湖心处停着三两艘船舫,都是今夜租来赏景谈天的客人。
船夫将她们送到那处,便坐着随船离开了,一个时辰后将会来接她们,若是不想玩儿了,自己划回去也行。
待确认四周没有人了,她们才撩起船舫的帘子钻出去,站在船头四处张望。
“明薇!”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让两人同时回眸。
她们见到另一艘船舫上站着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他身穿浅青色的长袍,头发只梳起一个简单的发髻,眉目却明朗,整个人气质温润如玉。
“秦均!”陆明薇立马喊了一声,几乎就要直接飞扑到他身上。
“小心,小心。”秦均似是怕了她这莽莽撞撞的性子,赶紧驶船停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让她稳稳当当地跨了过去。
陆明薇回眸对许愿喊道:“愿儿,麻烦你等我了。”
许愿笑着朝他们摆手:“去吧,不着急。”
她何曾见过陆明薇如此眸光闪亮的模样?笑容羞赧得都快不似她这个人了。
秦均礼貌性地朝她点头致意,而后再缓缓地将他的船舫驶离。
待两人离开,许愿的船舫便安静了下来。
她在船头站了片刻,转身将小小桌椅拖了出来,独自坐在桌边欣赏着景色,尝一块糕点,自斟自酌也很惬意。
——或许是怕客人夜里在船上受寒,这壶里竟是桃花酒。
藻荇横流,远处缤纷的灯火倒映在湖光中,掺杂着明亮的星星倒影。
许愿撑着腮帮子痴痴看着,一时之间,倒确实有几分“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朦胧感。
她一时贪杯,桃花酒尝得多了些,脸上微微发热,身上倒不冷了。
又倒满一盏时,她忽然感觉船身被重压着晃了晃。
是错觉吗?
斟酒的手顿住,许愿骤然回眸,看清了船尾处站着的黑影。
英英玉立的男人身着惯常所穿的玄色劲装疾服,腰封护臂无不妥帖,可发髻却只盘一半,悬悬插一根黑玉簪子,剩下如墨的长发就散落在肩。
他戴着一张獠牙鬼面,鸱目虎吻,却遮掩不住周身满溢的出尘矜贵。
是他?
是他……